第十三章
江帆坐在祥瑞銀飾公司老總的辦公桌前，正低頭看著手里的文件。雖已年近花甲卻仍是身材挺拔，頭發(fā)也不見花白，濃黑的眉毛和高挺的鷹鉤鼻把他的眼神映襯的越發(fā)深邃。忽然‘砰‘的一聲，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抬頭一看，只見江琳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
“爸！我要你幫我查一個人！Alice Wu，是個美國來的珠寶設計師?！遍_口就是命令似的口吻，江琳話沒說完就已經(jīng)走到了辦公桌對面，叉著胳膊，鼓著腮幫子盯著她老爸。
江帆見怪不怪，搖了搖頭，放下手里的東西，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枕在腦后，笑瞇瞇的問道，“這又是誰招惹你了？”
“爸！都是你給我出的餿主意，什么截斷楊家貨源就能讓楊揚乖乖來我面前認錯，現(xiàn)在楊家有霍家?guī)兔?，不但一點事都沒有，還找了個什么美國來的設計師，聽起來對明春的市場信心滿滿，現(xiàn)在可好，咱們本來對玉飾就不熟悉，高價進的這批貨和跟ALEX GOLAN簽約又是一大筆開銷，我是看著著急，才想讓您幫忙查查這個ALICE WU 到底是什么底細，這樣我們以后也好應對。”機關槍似的嘟嘟一通，還帶著江琳的手舞足蹈，足以讓聽者覺得江家處境堪憂。
“哦，原來你是為公司的前景擔心。。?！苯犃朔堑患?，反而一臉了然的問道，“不過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那么發(fā)達，關于這個名叫Alice的設計師，你還有什么查不到的？“
“我當然已經(jīng)做了該做的才來找您，她叫吳艾伊，從小跟父母移的民，雖然有自己的設計品牌，可是還沒找到商家出資上架，并沒什么名氣，除了人長得還說得過去，實在看不出有什么能讓楊家這么緊張的原因?！敖振R上如實匯報。
“楊家？我看你是想說看不出她有什么能讓楊揚這么緊張的原因吧，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跟那小子無緣。。?！爸舾?，江帆就知道又是因為楊揚，不免有些不耐煩。
“爸，你聽我說完，據(jù)說他們是前不久剛在巴黎認識的，一回來就立馬簽了約，還把吳艾伊請來了BJ。按說以楊家的規(guī)模，說什么也應該找個超重量級的設計師合作呀，憑什么把寶壓在這么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人身上？而且這吳艾伊剛到BJ幾天，不在公司好好畫圖，現(xiàn)在又和楊揚一起上揚州出差去了，楊揚那人一向獨來獨往的，現(xiàn)在竟然跟她形影不離，這才認識幾天呀。您說，這哪里像是普通的合作關系？”江琳越說越氣，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她爸的桌子上，把擺在上面的一個相架不小心順勢刮倒。
江帆本是沉默不語，見狀伸手把相框拿起，舉到眼前，輕輕撫摸照片中溫婉如花的女子，說道，“你媽媽的這張照片是我最喜歡的，那時的她比你現(xiàn)在大不了幾歲，可是哪有像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這些年是我把你慣壞了?！?p> 江琳知道爸爸這么多年對過世的媽媽一直念念不忘，現(xiàn)在聽他這么說，心里也不免難過，氣焰頓時消了大半，討好的說，“爸，看您說的，我錯了還不行嗎？是，我是看不慣楊揚跟別的女孩子交往過密，但同時我也真的是在替祥瑞擔心，怎么說我現(xiàn)在也是祥瑞的半個老板，您相信我，這個吳艾伊絕對有問題?！?p> 江帆把視線從相框移到了女兒身上，看著那張酷似她母親的臉，嘆了口氣，說，“琳琳，你不是小孩子了，江家這份產(chǎn)業(yè)早晚要交在你手里，我都說了多少次了，別老纏著楊揚不放，這次斷他們貨源的事讓你出面，就是希望能借此讓你們有個了斷。他那個人性子陰冷，心思慎密，并不適合你。聽爸一句，放手吧。”
江琳低著頭，半天沒出聲，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和楊揚沒有可能，但是不知為什么就是放不下，什么在商場上打敗他，什么讓他來給自己道歉，都不過是借口。
“爸，您不用為我擔心，我沒事，今天的事就當我沒說，要是沒什么別的事我就先走了，你忙?！?p> 江帆看著神色黯然離開的女兒，眼中露出一抹愛憐，等她從外面關上了門，才拿起電話，按下了一個號碼，接通后對著那頭沉聲說，“你準備一下，去趟揚州，幫我盯個人。“
望著眼前這座別致的揚州小院，白墻灰瓦，一支海棠由墻內(nèi)伸出，艷紅的點染著有如水墨畫一般的景致，忽然讓吳艾伊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見門外并無招牌，不禁出口問道，“我們是要住在這里嗎？這是什么地方？”
楊揚在飛機上拒絕了吳艾伊后，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預期她會有的幾種反應竟然一個都沒發(fā)生，她只是在剩下的旅途中沒有再主動講話，一直把精力都放在了繪圖上面。等下了飛機后就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和楊揚又是和顏悅色，笑語連連的，弄得他也不好再‘吳小姐，吳小姐‘的稱呼她?，F(xiàn)在聽她一問，點頭回答，“對，我們就住這，這是楊家唯一剩下的老宅，你夢里的楊啟軒，就曾經(jīng)住在這里。”
兩人一進院門，就見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拄著根拐杖，被一位中年大嬸扶著，從正房迎了出來，一邊走一邊說，“揚寶兒，可到了，快過來讓奶奶看看。。。“
“奶奶！“楊揚快步迎上，讓老人一把抓住胳膊，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瞧了個夠，才轉(zhuǎn)身介紹道，“奶奶，跟您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吳艾伊，我的朋友兼同事，這次要在家里借住幾天?！?p> 吳艾伊沒想到要住到楊家老宅里，更不知楊老太太也在，心里不免埋怨楊揚沒有提前跟自己說一聲，讓她也好帶點東西，現(xiàn)在這么空著手，實在是沒有禮貌。聽到楊揚介紹，才趕緊上前，甜甜的叫了一聲，“奶奶，叫我艾伊就好了?！按先艘矊⑺蛄客笍?，又”好，好?！暗馁澚藥茁?，幾人才一起拉著走進屋去。
趁著楊揚和奶奶聊家常的工夫，吳艾伊用眼睛將這楊氏老宅的屋里院外大致瀏覽了一番，想看看和夢中的景致有無聯(lián)系。看了半天，發(fā)現(xiàn)這房子從外觀上看雖然保持著古時的構架和風貌，里面可是已經(jīng)完全現(xiàn)代化裝修過，水電空調(diào)，一樣俱全，布置雖是中式風格，但色調(diào)樸實，絕對以舒適實用為本，并無花俏繁雜的裝飾，與楊揚在BJ的別墅竟有異曲同工之妙，心里不由暗想看來楊揚的品味是隨了奶奶。
正走著神兒，忽聽老人問道，“艾伊呀，聽楊揚說你是第一次來揚州吧，可得多住幾天，讓楊揚好好帶你玩玩。就把這里當自己家，千萬別客氣。這里房子大，平時就我和張媽，孩子們常年都在BJ，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面，冷清的緊，現(xiàn)在好了，你們來了，可得好好陪陪我。喜歡吃什么，告訴張媽，她煮的飯可好吃了?！?p> 吳艾伊這是第二次聽楊家長輩對自己說這么關愛的話，不由心下感動，出口應道，“謝謝奶奶，我不挑食，什么都愛吃，”又轉(zhuǎn)頭對張媽說，“張阿姨，這幾天還要麻煩您了，有什么要我?guī)褪值?，一定告訴我呀?！?p> 楊老太太見吳艾伊這么乖巧懂事，心里喜歡，看了看楊揚，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們倆認識多久了，怎么一直沒聽你提過還有這么一個又漂亮又討人喜的。。。朋友？”
吳艾伊聽到老太太特別在朋友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又見楊揚猶豫了一下，馬上接口道，“我們才認識不久，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合作伙伴更確切。這次本不應該來家里叨擾，但楊總對人一向體貼熱心，怕我人生地不熟的不習慣，才邀請我來這里，真是讓我很不好意思，還希望不要給您們添太多麻煩。”
老太太本來見楊揚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還帶了個女孩子，就覺得他倆關系不一般，可現(xiàn)在一聽吳艾伊竟說他‘體貼熱心‘，心想看來真是和我家楊寶兒不熟，對他這么不了解，不由對她的話信了大半，點了點頭說，“也好，合作伙伴也許更好，既然這樣，奶奶就不摻和你們年輕人的事了，楊揚這孩子，外冷心熱，你可千萬別被他唬住?！?p> 楊揚聽著奶奶和吳艾伊的對話一直沒出聲，現(xiàn)在才站起身來，說道，“奶奶，我們剛到，說了這么久您也累了，我就先帶艾伊去休息了，晚一點再來陪您?！?p> “好，好，是有點累了。你們就住東屋那兩間，那邊敞亮，都打掃干凈了，趕快去吧?！皸罾咸χ讯怂统隽宋荨?p> 吳艾伊跟在楊揚身后，邊走邊看，越發(fā)覺得這宅子比從外面看著要寬敞許多，院子里以青白的石頭鋪路，花草樹木皆是精心而種，怎么看怎么讓人舒服，尤其院中一顆碩大的欒樹，郁郁蔥蔥，花開正艷，正是剛在在墻外看到的。一陣風吹過，傳來淡淡花香，伴著飄落的金黃色的花瓣，正似一場‘黃金雨‘迎面而至，讓吳艾伊不由住了腳步，癡癡的觀望。
“等再過一陣子結了果，會更漂亮，這欒樹的果子就像紅紅的小燈籠一樣，也叫燈籠樹?！睏顡P見她止步，就走回到她的身旁，淡淡的解釋道，”比起‘花葉永不相見‘的彼岸花，欒樹最大的特點就是它的花，果，葉在秋天會同樹甚至同枝，所以很多人說它是一種飽含親情的樹。小時候我在這院子里住到六歲，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顆樹，那時上樹掏鳥蛋是常事，還摔下來過好幾次呢，每次都把奶奶氣個好歹。?！?p> 吳艾伊腦中想象著欒樹花果相見，紅黃綠相應同枝的美麗景象，嘴里嘆道，“看起來你和你奶奶很親近呢，真讓人羨慕?！跋胂胱约汉苄【鸵凭用绹?，后來祖父母都在國內(nèi)相繼過世，沒有太多相處的時間，不禁黯然。
“你那么小就去了美國，想家嗎？“楊揚問。
“家？什么是家呢？如果家就是父母在的地方，那我的家一早就搬到了美國?？墒俏蚁爰遥胛以谥袊募?，想我的朋友們，想我的呆呆。。。哦，那是我小時候養(yǎng)的一條狗，黑黑的，呆頭呆腦的，我給它起的名字，可是要移民了不能帶著它，我爸媽就偷著把它送了人，我一覺醒來就再也沒見過它，那時我哭了好幾天，跟爸媽說我不跟他們?nèi)ッ绹?，非要讓他們把呆呆給我找回來，呵呵。。?！?p> 不知不覺中竟已濕了眼眶，又發(fā)現(xiàn)身旁的楊揚正望著自己，專注的神情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避開他的眼睛，笑笑接著說道，“其實也沒什么，小孩子嘛，鬧鬧就過去了，想想爸媽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真是的，怎么突然說起呆呆了呢，這么久了，我自己都快把它忘了呢。?！罢f著便拉著行李率先向東屋走去。
楊揚這是第二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的笑容，第一次是在巴黎，當霍連山提到了陳峰，她也是這樣，倔強的讓人心痛。他從后面慢慢跟上吳艾伊的腳步，待行到與她并肩，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明明心里傷心難過，為什么表面上卻要擺出一副風輕云淡拂手而過的樣子給人看呢，不累嗎？”說罷也不等她回答，接過她手里的行李就進了屋。
吳艾伊的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愣愣的看著楊揚的背影，半響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