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置身于一個簡樸整潔的房間里,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坐在我對對面,腦后一根大辮子,衣衫看起來是清末明初之際,面色慈愛的對我說,“茵兒,你今年馬上就要十八歲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爹想也該是時候給你尋個好人家了?!?p> 我感到自己臉上一燙,微微低頭,說道,“爹,我不急,還想再多陪您幾年呢?!?p> 我爹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江老爺今天跟我提起,江大少爺有意娶你做二房,你看?””
“我不要!”急急出了口,才覺不妥,忙又解釋道,“爹,我有自己的心上人了?!耙贿呎f著,一邊想要記起我心上人的樣子,可怎么想都只是個模糊的影子,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胡說!什么心上人,你才多大!江家對我們有恩,當年你娘去世,咱們爺倆兒走投無路的時候,要不是江老爺慈悲為懷,看著我們可憐,收留了咱們,你我哪有今天?“
我的父親是個讀書人,雖是滿腹經(jīng)綸,但自認生不逢時,一生落魄,并未取得功名,娶了我娘后,靠著幫官家抄寫文書過活,雖然不富余,日子也還過的去。可自打我娘死后,他一度酗酒消愁,丟了吃飯的營生,到最后連那不值錢的房子都賣了,帶著還只有八歲的我流落街頭。幸得江家老爺遇見,因曾經(jīng)見過我爹的字,可憐他一個文人,竟落到這步田地,就請他回府給江家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做了個教書先生。也正因此,我們父女二人才沒在街頭餓死。
聽到爹今天又提起此事,我心里一緊,想他必是已經(jīng)應(yīng)允了人家,不由趕緊尋思著對策。爹見我低頭不語,口氣也緩和了些,說,“江大少爺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人不但老實,心眼也好,最重要的是他從小就喜歡你,我想你也是知道的,要不是你爹沒本事,寄人籬下,怎么也不會讓你去給他做小,但江家以后是他說了算,只要他對你好,還怕別人欺負你?”
一想到江家大少爺江朝暉,一個忠厚樸實,俊朗明亮的笑臉自然浮現(xiàn)在腦海里,立時心里覺得親近,也知他的確向自己表達過心意,可是我心中明了他并不是自己心儀之人。嘴上不由辯解道,“爹,您也說了,我才多大,這事先別急,江綸他不是馬上要娶趙府的小姐嗎,怎么還有時間提這個?”
“哎,茵兒,我知道你還是在乎這個,不過人家門當戶對,又是自小定下的婚事,怎能有變?大少爺也是怕你心里難受,才提出等趙小姐過了門就馬上娶你。他既然想這么著急把這事定下來,自然是心里有你,這樣的人,又是這樣的家世,咱們上哪里去找?
聽著爹這話,多半是已經(jīng)敲定了江家,我不由心急如焚,正想再辯解幾句,耳邊忽然有鈴聲響起。
吳艾伊就這樣被手機的鬧鐘吵醒,時間是從巴黎回到紐約后的第一個周末,她做了這么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她并不是自己,而是變成了一個生活在一百多年前叫做‘茵兒’的女子。這個夢如此真實生動,一切都好像是親身經(jīng)歷,讓吳艾伊那天醒來后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自己到底是誰,什么才是真實的。在之后的幾天里,她都會時不時想起那個夢中的茵兒,為她不平的遭遇憤恨不平,覺得她那個爹真是見錢眼開,就想著能把女兒嫁人豪門,連給人做妾都不在乎。還好自己不是真的生在那個年代,不然還不得懸梁自盡?本來這樣一個夢,就算奇怪了些,吳艾伊也只當是自己小說,電視看的太多了,并沒太當回事??墒侵蟛痪茫驮谒R要回BJ之前,這樣的夢又出現(xiàn)了一次,夢中的她再次回到了茵兒身上,夢中發(fā)生的事也好像是上一個夢的延續(xù),這個夢讓她再不能敷衍了事的認為只是巧合,因為在這個夢里,她見到了楊揚:
瘦西湖畔,夢中的楊揚,就那么緩緩向我走來,玉樹臨風的身姿,冷峻卻溫柔的神情,讓我的思緒不由忽然飄回了巴黎。
“啟軒,你來了?!拔衣牭阶约旱男缾偟穆曇簦虐l(fā)現(xiàn)眼前之人并不是楊揚,就連長相也只是略像而已,只是渾身上下散發(fā)的那種的氣息,與楊揚是同出一轍。楊啟軒,我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他就是上次夢里那個模糊的身影,那個自己芳心暗許之人。
“茵兒,這么著急找我,出了什么事兒?“他看著我,同樣喜悅的目光透著一絲擔心。
“哦,沒什么,就是想見見你。。“我見他近在咫尺,忽然不知如何開口,猶豫了一下才道,”我爹說,說想要讓我嫁給江朝輝。。。“
“什么?你說真的?“他一著急,不由伸手拉起了我的手臂,見我黯然,趕緊接著問道,”那你,怎么跟你爹說的?同意了嗎?“
我輕輕搖了搖頭,心下了然面前的他雖是楊氏純生珠寶商行的少東家,但近期家中生意連連虧本,楊家上下人人如履薄冰,也就是因此他雖然對我有意,卻一直沒有挑明。本不想在這個時候逼他,但介于形勢緊迫,我咬了咬牙,對他說,“今天告訴你這件事,就是想聽聽你有什么打算?你對我,到底是不是認真的?“
“我對你的心,你現(xiàn)在還不知道嗎?“他一把把我拉到了懷里,我心里忽然又是一個恍惚,此情此景竟尤似昨日重現(xiàn),聞著他身上那么熟悉的氣息,耳中聽他說道,“今天我就去跟我爹講,只要他老人家一點頭,馬上就去你家提親?!?p> 我聽了這話,才若釋重負,心中一陣歡喜,把頭靠到了他的肩上,輕聲說,“好,那我也決不負你,一定會等著你來?!?p> 又見他從脖子上取下了一根紅繩,上面掛著一塊半個拇指大小的石頭,石頭乳白潤滑,似曾相識。他對我說,“這是我楊家的傳家寶,本不該假手于人,但今天交給你作為信物,等我娶你的那天你再還給我。”
我伸手去摸那塊石頭,指尖剛觸到它,忽然心口傳來一陣刺痛,不由猛地睜開了眼睛。
自從這第二個夢醒來后,吳艾伊直覺自己和這個夢中的‘茵兒’一定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另外同時對楊家也是疑問叢生,不知這夢中的楊氏純生珠寶和自己認識的楊氏集團是不是一回事?楊啟軒和楊家又有什么淵源?這也是她此次來BJ的另一個目的,想給這兩個夢尋個說法,是真的湊巧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上次在酒店里跟楊揚提起此事時,他支吾應(yīng)對,只說以后會給她個解釋,更讓她覺得疑云叢生,難道自己的夢和楊氏真有什么瓜葛。
第二天一早,楊揚如約而至,帶上吳艾伊一起來到了楊家位處京郊的別墅。
楊程里親自來到門外迎接,吳艾伊一見到他趕緊走上前去,親熱的打招呼道,“楊伯伯!幾個月沒見,真想您,看您氣色這么好,我就放心了?!碑敃r在巴黎,吳艾伊得知楊程里身體不適,還幫著桿子照顧了他幾天,現(xiàn)在見他面色紅潤,知道是完全恢復了,不由松了一口氣。
“Alice,你好呀,歡迎你來BJ!伯伯我也很想你呀。來,來,快進來,就把這兒當自己家。楊揚和桿子把你照顧的還好嗎?”楊程里滿面笑容,邊說邊把吳艾伊讓進了屋。
這棟別墅位處京郊依山伴水之地,離市區(qū)并不是太遠,卻了無車水馬龍的繁雜和噪音,空氣清新,鳥語花香。整個建筑是歐式現(xiàn)代主義風格,明亮的落地玻璃窗遍布于東南西北各個方向,使得人在屋內(nèi)就可以對室外的青山綠水一覽無遺,好像身處于大自然中。房中的家具也是一應(yīng)歐式簡潔明朗的線條,色調(diào)以黑,白,灰為主,木制駝色為附,沒有任何窗簾,披掛等繁雜裝飾之物。吳艾伊環(huán)視一圈,心道這里的主人應(yīng)該是受極簡主義影響頗深,抬頭看了看楊程里,一個傳統(tǒng)的不能再傳統(tǒng)的中國老人,不禁有些疑惑,出口問道:“楊伯伯,這房子是您設(shè)計布置的?”
“哈哈,不虧是專業(yè)設(shè)計師,果然眼光犀利。”楊程里笑著回答,心里對吳艾伊這么沒心沒肺的一問不但不介意,反而喜歡的緊,“這房子這么冷冰冰的,除了楊揚那小子,還會有誰看得上?我再過幾年退了休就回揚州老家了,現(xiàn)在就是在這暫住而已。對了,我早就覺著這屋里的布置太冷清,要不你幫幫忙,給重新設(shè)計一下?”
“爸,您懂什么,這叫后現(xiàn)代主義風格。”楊揚馬上出口反駁。
“楊伯伯,我從小可是在紐約的公寓樓里擠怕了,現(xiàn)在最是欣賞這種簡單大方的設(shè)計,您找我可是找錯人了。哈哈。?!皡前镣铝送律囝^回答,又有對著楊揚偷偷眨了一下眼,見他微微回了一笑。
楊程里看在眼里,想想對吳艾伊身世的疑問,不由皺了皺眉,一邊示意楊揚給客人上茶,一邊說道,“好,好,你們年輕人自然是互相向著的,我這樣的老古板還是少摻和為妙呀。來,坐。”
幾人又寒暄了一會兒,終于步入正題。楊揚率先開的口,“艾伊,那天你在酒店問我的問題,當時并沒有直接回答你,實在是因為這件事太過蹊蹺,今天我爸也在,你能不能把那兩個夢再仔細的跟我們說說?希望可以給你一個解釋?!?p> 吳艾伊看了看坐在對面的楊氏父子,見他二人神色認真,并無取笑自己之意,不由點了點頭,開始將自己的夢從頭到尾的講述了一遍。之后見二人均是低頭不語,才又小心謹慎的問道,“楊伯伯,楊揚,我知道這些夢聽起來很不著邊際,但今天既然說出來了,就不怕你們笑話。請您告訴我,楊啟軒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人?他與你們楊家,是不是有關(guān)聯(lián)?“
楊程里其實之前已經(jīng)從楊揚那兒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當時和楊揚想法一致,只覺此事太過離奇,很難讓人相信?,F(xiàn)在聽吳艾伊親口說來,語氣懇切,敘述清晰,絕不像是胡編亂造,又想想她可以喚出血鴿子的事實,心中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楊揚見狀,開口勸道,“爸,我看這件事關(guān)系重大,還是說清楚些,對大家都好?!耙姉畛汤锞従忺c頭,才轉(zhuǎn)頭回答吳艾伊說,”楊啟軒的確確有其人,他就是我的太曾祖父。“
‘?。 瘏前岭m然自己猜測過有這樣的可能,但現(xiàn)在親自聽到從楊揚嘴里說出來還是驚訝的不得了。想了想難道自己在夢中穿越回了他的太曾祖母身上?那他不是要叫自己太奶奶?還是太太奶奶?再看看坐在面前的楊家父子,同樣是面色古怪,應(yīng)該也正想著一樣的事,屋內(nèi)氣氛不由一時尷尬之極。
還是楊揚先回過神來,“對了,”說著一伸手扯開領(lǐng)口,從脖子上摘下了一根紅色的繩子,繩上掛著一個玉墜,他把玉墜取了下來,舉到吳艾伊面前,問道,“在夢中楊啟軒給你的石頭,可是這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