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老警察、老江湖
早上一上班，侯兵哼著歡快的小曲兒，走路好似一陣風(fēng)，臉上像是掛著兩個字：幸福。
看到他這副樣子，所長老馬不由得笑了出來。這些老警察眼睛都毒得很，一眼就能瞧出來是怎么回事兒。
侯兵所在的派出所，管轄著比較繁華的老商業(yè)區(qū)。所長姓馬、指導(dǎo)員姓牛、副所長姓楊，因此他們被分局的同事戲稱為“馬牛羊”。
這三人都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警察，所以分局也有人管他們叫“三套車”，而他們卻嫌“三套車”這說法太土。剛好那些年足球場上有著著名的荷蘭三劍客，于是他們就稱自己為“天山三劍客”。
侯兵的師父老趙因為皇室后裔的問題被老馬損了一回，就常常在背地里報復(fù)：“什么三劍客，三賤客還差不多......沒錯兒，就是賤人的賤！”
楊副聽說以后，認為得把這老家伙也拉進來，才能堵住他那張絮絮叨叨的碎嘴。
加上了老趙，總不能叫四劍客吧？給人的感覺有些不倫不類。大伙兒合計了一下，就改成了當(dāng)時最火爆最流行的“四大天王”。
四大天王是這個派出所的靈魂人物，片區(qū)內(nèi)的小偷小流氓小混混幾乎沒人不認得他們。哪里出了盜竊搶奪、哪里有人坑蒙拐騙，他們中任何一位到了現(xiàn)場，很快就能判斷出是流動人員還是本地熟手作案，八九不離十。
如果片區(qū)內(nèi)發(fā)了大些的案子需要刑警隊出馬的時候，他們也能幫著提供不少有價值的線索。
久而久之，片區(qū)的治安狀況甚是良好，百姓安居樂業(yè)歌舞升平，這可苦了相鄰轄區(qū)的幾個派出所---小毛賊們都跑到隔壁討生活去了。
“四大天王”一邊翹著二郎腿喝茶一邊嘚瑟：“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他們要是也有咱這本事，不早就天下太平了嗎？”
侯兵無疑是幸運的。這兩年他跟著這幾個老瓦爾特，長了不少見識，學(xué)了不少本領(lǐng)。
雖然他年紀(jì)輕，但遇事頭腦冷靜，辦起案來思路清晰，很有條理。馬牛羊一致認為這是個好苗子，要求老趙在退休前，一定得把他帶出來。
警察們追求完美的心態(tài)其實跟工匠精神差不多：不僅案子要辦的漂亮規(guī)范，轄區(qū)的大好形勢也要繼續(xù)保持，畢竟這是大伙兒共同付出了艱辛勞動之后的成果。
按老馬的說法：一個派出所，如果天天忙的腳不沾地在處理案子，就算再苦再累也不值得同情，反而該批！高發(fā)案率說明平時的基礎(chǔ)工作沒做扎實，才會被案子牽著鼻子跑！只有提前做好了預(yù)防犯罪的基礎(chǔ)工作，老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
老馬心里很清楚，他們幾個會調(diào)整崗位，也有要退休的，不可能一直留在這里。按照慣例，一個班子在一個地方也不能呆太久，這群老弟兄說不定哪天就分開了。
所以他們都非常希望所里這些年輕人，趁自己這幾個老把式還在這里的時候，多學(xué)些真本事，將來能夠頂上來。
這幾天老趙多年的一個耳目給了老趙一條信息：有幾個外來人員，在片區(qū)的一所民房里抽煙（吸毒），保不準(zhǔn)還可能是煙販子。
老趙一聽就急了眼：片區(qū)里原來有過的幾個吸毒人員早被送到戒毒所戒了毒；煙販子更是很久沒有過了。這幾個人是哪兒來的？怎么有膽子跑到我們這里來干這個？
中午，他喊上侯兵換了便裝，到那房子附近轉(zhuǎn)悠了一圈，然后師徒倆來到一家臊子面館坐下。
“兩碗面，老樣子？”看到老趙進門，老板主動開了腔。
老趙點點頭。
所謂的老樣子，指的是面在出鍋裝碗前，要先過一下涼水。這樣的面更有嚼勁，很多老吃家都喜歡這么吃。
老趙一邊喝著茶，一邊和老板東一句西一句的閑扯。
“最近有沒有幾個生臉常過來吃飯？”見最后一位客人吃完出了門，老趙開口問起了正事兒。
他是這片的老民警，人緣很好。轄區(qū)里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兒，很多人都愿意找他幫著解決。在他面前，街坊鄰居們知無不言，面館老板自然跟他也很熟悉。
“就知道你會來找我......”老板說“有四五個人連著來吃了三四天，他們好像住在大強尕強家里....看樣子最少兩個是抽了煙的......”
老板把這幾人大概的體貌特征、口音等等，一五一十告訴了他們。老趙聽了后若有所思，喝了口茶沒說話。
面端了上來，老趙一邊吃一邊感慨：“你做的手搟面就是筋道，骨頭湯熬的也夠火候......哪天我不在這邊的時候，想吃了咋辦？”
“想吃你就過來么，現(xiàn)在到哪都方便的很嘛......”老板坐到跟前，給他倆把茶水續(xù)上。
老趙三下兩下吃了面喝了湯，又喝了口熱茶，舒服地擦了擦嘴對老板伸出手：“來，把你的伊犁莫合煙拿來卷一根......”
老板掏出了裝著莫合煙的小鐵盒，又拿出一疊卷煙紙---也就是裁好的報紙。兩人一人拿了一張，把金黃的莫合煙粒倒在卷煙紙上，熟練地卷好，開始吞云吐霧。
侯兵剛跟老趙的時候，特別看不慣這樣的江湖做派。并且他覺得這樣抽煙也很不衛(wèi)生，所以每次都拿著從他爹那里順來的好煙給大家發(fā)。
他認為老趙才是真真正正的“老油條”，沒多久老趙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狠狠敲打了他一回。
“你這個娃娃......是不是覺得這樣當(dāng)警察一點兒都不威風(fēng)不神氣？我給你說，當(dāng)警察本來就不是為了威風(fēng)神氣，是要給老百姓解決問題的！你別相信那些威風(fēng)凜凜就把案子給辦了的電影電視，都是騙人的！你想想，你穿的筆挺，抽著好煙，和老百姓說話一本正經(jīng)打著官腔，動不動還來一句你所說的話要負法律責(zé)任......這樣子，老百姓就算看到了啥，能告訴你才怪了！你們中間隔了座山呢！”
開始侯兵有點兒不服，心想當(dāng)警察就算沒有美國的亨特那么厲害威風(fēng)，至少也得像《龍年警官》里那樣吧。
他認為老趙是在裝，純屬唱高調(diào)。老趙說的這些話，他回家學(xué)給了他家老爺子，表示十分不屑。
沒想到老爺子聽完以后告訴他：你這師父是個人才，他活的很通透很明白！跟著他，我相信你一定能學(xué)到本事！告訴你，好好聽你師父的話，這是老子的命令!
從小侯兵就特別怕他這個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年代、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爹，只得有些不情愿的答應(yīng)了。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師父派他獨立去處理一些事情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師父這一套確實很好使，特別管用。
于是他開始對師父言行中的各種細節(jié)處處留意，同時對師父尊重了許多，遇到事兒也會主動向師父請教。
他的轉(zhuǎn)變讓師父非常滿意，覺得孺子可教......所以師父就開始琢磨讓他當(dāng)女婿的事兒了。
平日里不忙的時候，師父就給他講一些以前發(fā)生過的案子。
讓他分析該從哪里入手？具體怎么實施？然后糾正他錯誤的判斷和做法。
一年以后，師父開始把他的一些小耳目介紹給侯兵，告訴他以后該怎么和這些人打交道。但是有幾個師父認為重要的人，別說侯兵，就連所長都不知道。
師父說，這些人都是我的老關(guān)系，人和消息都很可靠。我現(xiàn)在還沒退休，你也沒有能力獨當(dāng)一面。等我退休的時候，你能挑起擔(dān)子了，我自然會把他們交給你。但你要記牢，除了你和局長，誰也不能知道他們是誰！這是鮮血換來的鐵律，必須執(zhí)行！
說這些話的時候，師父的嚴(yán)肅凝重和平日的吊兒郎當(dāng)判若兩人。
師父和老板抽完莫合煙，又喝了一碗茶，才帶著侯兵從面館出來。
侯兵問：要不咱們就以辦暫住證的名義，直接入戶清查？
師父擺了擺手：咱們這片是有名的治安模范區(qū)域，只要不是傻子，都不會跑到這里給自己找麻煩。聽老板講的情況，我感覺這幾個人雖然是外地來的，也像是老江湖了，偏偏跑來自投羅網(wǎng)？我懷疑他們后面還有別的事兒。你要是上門把他們驚了，跑掉了再找就麻煩了。這樣，先不驚動他們，觀察觀察再說。
侯兵說，跑了不好嗎？不在咱們這兒了才省心呢！
師父說，你懂個錘子！再有這種踢皮球的想法，不要說你是老子的徒弟！壞人跑到哪里都是壞人，都會禍害老百姓！這幫老江湖的事情絕不會那么簡單！
侯兵心想：哼！一口一個老江湖老江湖的，我還沒見過比你更老江湖的老油條呢！
回到辦公室，內(nèi)勤小李子告訴侯兵，剛剛有個說話大嗓門的人打電話找他。
他想了想，應(yīng)該是胖子。因為他給這幾個兄弟都說過，要是找他先直接打辦公室電話。如果他不在辦公室，沒有很著急的事兒盡量不要打傳呼，這也是他師父囑咐過的。
師父說了，一個合格的警察，在任何時候，都不要讓自己有各種引起別人注意的行為和響動。
這和警校里老師說的一模一樣，侯兵也很認同，所以他的傳呼機一直都是振動模式。
他拿起電話，給胖子打了個傳呼。不一會兒電話響了，侯兵一接，胖子在那邊說找侯兵。
侯兵說我就是，有話快說，這邊還忙著。
胖子在電話那頭嚷嚷“猴子，今晚JJ迪斯科，咋樣？！”
“你大爺?shù)?！你這是天天不歇著?。 ?p> “這個時候怎么可以歇著呢？”胖子動不動以戰(zhàn)略專家自居，吹牛說自己如果不離開部隊，以后肯定是個當(dāng)將軍的好材料。
“《國際歌》里都唱了：快把那爐火燒的通紅，趁熱打鐵才能成功！”胖子繼續(xù)在那兒洋洋灑灑。
“滾蛋吧你！少糟蹋那么嚴(yán)肅的歌曲！”這幾天俏俏不在，侯兵就不太想去參加胖子的這種活動。
不管將來胖子和王琳、紅萍和李紅軍會怎么發(fā)展，人家好歹都在捉對廝殺。自己去了，就像一顆單長出來的智齒，沒有任何的咬合力，純屬多余。
“一起去吧猴子！迪斯科那種地方有點兒亂，帶著兩個漂亮的小仙女去玩，萬一要是有人糾纏，你知道我這爆脾氣......要是真跟人打起來，老油條就沒啥戰(zhàn)斗力，還得指望咱哥兒倆......”這才是胖子的真實想法。
胖子擔(dān)心萬一有什么麻煩，在王琳面前丟了面子。雖然平日里他能說會道，但脾氣始終是個一點就著的火藥桶。
“那......得看下班后有沒有任務(wù)，現(xiàn)在不敢確定……”侯兵想起今天跟師父走訪的事情。以師父的習(xí)慣，肯定會采取一些暗地里的措施。
師父常對他說，案子不等人，就算是放長線釣大魚，那也要外松內(nèi)緊，決不能讓目標(biāo)失控。既然這幾個人已經(jīng)成了目標(biāo)，師父肯定會有所動作。
“那好吧......”沒有得到侯兵的肯定，胖子有點兒失落。
其實侯兵心里很清楚：胖子是個走到哪兒，都愛出風(fēng)頭的人。帶著姑娘去玩，他肯定會做出一些嘩眾取寵的事兒。迪斯科廣場那種地方魚龍混雜，有時即使你不惹人家，還會有人故意來招惹你，所以他的擔(dān)心不無多余。
“盡量吧......我先掛了，這邊還忙......”
侯兵心想，如果不加班就去，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們追姑娘，我還是要去幫幫忙、撐一撐場子的。
這時“四大天王”一起進了牛指導(dǎo)的辦公室，侯兵猜想他們可能是在商量該怎么對付這幫人。
快下班的時候，侯兵問師父：晚上要加班嗎？
師父看了看他，哈哈一笑：“是不是特別害怕晚上有任務(wù)，黃了你的約會？”
侯兵說，我哪兒有約會，是兄弟們喊我陪他們?nèi)ゼs會。
師父瞄了他一眼，露出一絲怪笑：目前沒你的事兒，你可以走了！
每當(dāng)侯兵看到師父臉上那狡黠的笑容，都會覺得他心懷鬼胎。師父還常常和一些侯兵特別看不慣的社會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更讓他覺得挺丟人的。
這種時候，侯兵就會忿忿地想：這個老油條老江湖，當(dāng)初是怎么混進公安隊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