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城的早上,天上還是烏黑的一片。
甄卿緊了緊大衣的領(lǐng)口,鮮紅的唇口有些青紫。
“少尉先生,我們大概還要多長時間?”
“二十分鐘,女士?!?p> 若隱若現(xiàn)的火光在遠(yuǎn)處亮起,天藍(lán)色的瞳孔猛地縮小,少尉將手靠近了腰間的皮套,兩邊的士兵也紛紛站起來。
馬車猛然停下。
“什么情況?”甄卿將頭探出來,只見一群身著藍(lán)灰色軍衣的人舉著火把,領(lǐng)頭的人在與鮑爾少尉交談。
談罷,鮑爾手一揮,馬車?yán)^續(xù)向前。
“甄女士,友軍來接應(yīng)我們了?!?p> ……
陣陣炮彈的爆炸聲打破了寂靜,火光照亮了整個巡撫衙門,緊接著就是密集的槍聲,革命軍在進(jìn)攻巡撫衙門時遇到了激烈的抵抗。
可惜巡撫云寶順,是看不到部下英勇戰(zhàn)斗的姿態(tài)了,早在炮彈落下的時候,他就吞了槍子。
那還有誰指揮呢?
當(dāng)然是他的心腹,女婿嘉音。
不過槍聲很快變得稀稀拉拉,嘉音也并沒有老丈人那么硬氣,帶著幾個殘兵繳了械。
那巡撫的女兒呢?
早就被老巡撫藏到鄉(xiāng)下啦。
幾個士兵押著嘉音就往指揮官的營帳方向走,嘉音垂頭喪氣,雙眼無神,連走路都得讓人扶著。
“報告長官,人到了?!眰髁畋破痖T簾,發(fā)現(xiàn)營帳里竟然有個女人還有一個藍(lán)眼睛的外國人,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
“好啦,帶上來?!敝笓]官看了一眼就將頭又轉(zhuǎn)回去,“甄小姐,鮑爾少尉,十分感謝你們這批物資,現(xiàn)在城內(nèi)的殘黨基本上已經(jīng)被肅清?!?p> 正在談笑時,一個披頭散發(fā)的男人被拖了上來,一時間,鴉雀無聲。
正是嘉音。
他跪在地上,仔細(xì)打量著案首的幾人,一個革命軍,一個外國人,還有一個……
甄卿頓時愕然。
眼前的男人,哪怕他化成灰,甄卿都認(rèn)得。
頓時,案下的嘉音磕頭如搗蒜,血和灰混雜在一起,更顯得有些滑稽。
指揮官頭一偏,“甄女士認(rèn)識?”
甄卿冷笑一聲,“老相識了。”
鮑爾少尉多少有些疑惑,用生硬的中文講道“老相識?”
指揮官讓兩邊的人把嘉音拖下去。
“很抱歉,他必須被處決,我知道……”
甄卿一只手捂著眼睛,另一只手抬起示意指揮官不必再往下講,“該怎么辦,怎么辦就好?!?p> ……
不經(jīng)意間,鮑爾少尉看到了從指縫流下的淚水。
故事還得從十六年前說起。
綠水村是一個小村子,有山有水,豐年多,災(zāi)年少,十幾戶人家,倒是吃穿不愁。
有兩戶人家最為富裕,一戶姓嘉,一戶姓甄。
先說說姓嘉的人家,祖輩上留下來的基業(yè)十分豐厚,有個兒子取名嘉音,嘉父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十分寵愛,念了私塾之后一直考到秀才,年紀(jì)輕輕就在縣學(xué)里當(dāng)先生,當(dāng)了幾年,在當(dāng)?shù)匾差H有些名氣。
姓甄的人家是外地來的,好像是遼東,只有一個女兒,叫甄卿,甄父是做商人的,攢了大筆錢財,在當(dāng)?shù)刂棉k家業(yè),雖然初來乍到,但是家大業(yè)大,甄母,聽說早已因戰(zhàn)亂亡故。
十年后,兩人便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兩家獨兒獨女,甄卿嘉音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兩家早已有結(jié)秦晉之好的意思。
兩家年初不久便結(jié)了婚約,約定在年末嫁娶。
一切似乎都那么順利。
直到有一日,縣學(xué)來了一位新同學(xué)。
嘉音差點連下巴都驚掉了,這是一位女同學(xué)。
在座的學(xué)子都議論紛紛。
嘉音還是拿戒尺敲了敲桌子,等到人群安靜下來,便開始一通“之乎者也”。
嘉音講著講著,背上都沁出了冷汗,他一抬頭,只見那位女同學(xué)直勾勾地盯著他。
嘉音偏過頭,心里暗暗苦笑: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啊。
“下課!”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辮子似乎都在往下淌水了。
“先生!”
他停住了腳步,只見這女同學(xué)款款地走過來,在與他交錯的一瞬間,只有一句話。
“我叫云朵?!?p> 云朵是誰?他心里不禁這樣問。
隨即他腦中蹦出了一個人名,這令他十分震驚,那就是當(dāng)今巡撫大人云寶順之女,云朵。
……
這個強勢的女子從開始就給嘉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次講學(xué)似乎都會不自覺的地注意到她。
一想起她,嘉音不覺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感覺她比甄卿更加吸引人?
可是我已經(jīng)有婚約在身了。
嘉音搖了搖頭,回到了家里。
怎奈世事難料,幾個月內(nèi)嘉父和甄父相繼去世,兩家的大事都由嘉音來料理。
嘉音教書不錯,可是對家里的事卻是個門外漢。
以前家里的錢都是嘉父來管,嘉音從不多問,可是如今,嘉音見了這么多的錢,心里難免癢癢。
“要不,咱賭兩把?”這是嘉音在內(nèi)心深處聽到的微弱聲音。
嘉音以前賭癮很大,追債的人找上門來,還清了賭債后,被父親打的奄奄一息,臥床了幾個星期才能正常生活,此后便不再賭了。
他果然又去賭了。
他果然輸?shù)靡桓啥簟?p> 當(dāng)房屋、田地都輸?shù)簦€場老板覺得他沒什么能再抵押的時候,嘉音要抵押他的未婚妻。
“你憑什么抵押她?”
“他父親臨終的時候把她交給我了。”
賭場老板愕然。
它果然又輸?shù)袅怂奈椿槠蕖?p> 他就呆坐在那里,目視前方,兩眼一動不動。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另一邊,甄卿還在等嘉音。
她沒有等到嘉音,等來的,是一陣的暈眩感和蒙住眼睛的黑布。
她被嘉音賣了。
不知顛簸了多少里路,醒了睡,睡了醒,她終于被從車上放下來,摘下眼罩,解開繩索。
此時她又饑又渴,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那兩個人來勁了,他們覺得就這樣賣掉太可惜,不如……
當(dāng)那張惡心的臉快要貼上來的時候,甄卿終于從衣服的夾層里掏出了父親留給他的東西,一聲巨響,眼前的人捂著脖子慢慢地倒下去,漸漸失去生機。
剩下的那人撲通跪下,頭磕的梆梆作響,哭爹喊娘,甄卿視線有些模糊,她用盡全力,將剩余的子彈都打了出去。
求饒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也沒有力氣了,再一次暈了過去。
……
醒來之后,她已經(jīng)被好心的海因希里夫婦救助,兩人感慨于她的勇敢與身世的悲慘,在甄卿痊愈后收養(yǎng)了她,并帶她回到國外,遠(yuǎn)離傷心地。
那天之后,嘉音費盡心機成了巡撫的女婿,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成了當(dāng)?shù)氐囊话浴?p> 六年后。
穿著呢子大衣的甄卿就那樣抬頭看著披頭散發(fā)的嘉音。
嘉音也瞪著刑場下的甄卿。
一聲槍響。
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