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晗原本以為，像柳荇宗老爺子這樣的老派人，肯定是住那種特別復古的宅園庭院，高門大戶，水榭亭臺，鏤花的窗戶朱漆的門，就連過道里都要擺幾個長脖子細腰的瓷瓶，突出一個古意盎然。
再不濟，也應該是一座獨門獨戶的四合院，大門進去就是一個小院子，老爺子平時沒事就弄一張?zhí)僖翁芍贿厱裉?，一邊聽收音機里放小曲兒。
結果沒想到，車子最后居然停在一座別墅門口。
柳青蘅一看到了地方，連聲招呼也不打，推開車門就跳了下去。
別墅門口已經(jīng)有一位一臉和氣的中年人在候著了，他穿一身靛藍色的長衫，腳踏黑色布鞋，鼻梁上架著一副小小的圓框眼鏡，倒是挺符合葉晗對管家的想象。
柳青蘅噔噔噔地跑到中年人面前，關切地問：“鄧伯，我爺爺怎么樣了？”
鄧伯的聲音透著令人心安的沉穩(wěn)：“老爺?shù)臓顟B(tài)還不錯，剛剛用了晚飯，現(xiàn)在趙醫(yī)生、李醫(yī)生他們正在給老爺會診?！?p> “哼，爺爺?shù)尼t(yī)術天下第一，他老人家自己都沒辦法的事，那些庸醫(yī)能頂什么用？”
鄧伯當然是不會跟著柳青蘅一起吐槽別人的，他轉過身來，對歐霆海拱了拱手：“歐先生，好久不見，您的氣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好。這位就是葉晗同學了吧，果然是少年英才，儀表非凡?！?p> 葉晗暗暗感嘆，之前的柳老爹聰明而果斷，這個鄧伯也是溫和有禮，柳家的人看起來都挺不錯的，也不知道柳青蘅是跟誰學成那樣的。
跟著鄧伯進了門，葉晗好奇地四下打量，發(fā)現(xiàn)這別墅雖然從外面看著氣派，里面的裝飾卻意外的簡單。
客廳里除了一長兩短三張沙發(fā)、一張小桌以外，再沒有別的家具，沒有電視，只有兩面墻，和一面通往院子的落地窗。
一面墻上并列掛著三幅長畫，分別是石山、竹海、月下釣叟，畫風極簡，但神韻鮮活，空幽的意境躍然紙上。
另一面墻上寫了一個筆酣墨飽的大字：【然】。
“老爺身子不太好，平時都在一樓活動，請跟我來?！编嚥⑽⒐恚笫肿隽藗€“請”的動作。
一路走來，路過的房間全都關著門沒有燈，好像屋里并沒有其他人一樣。直到走到一個微掩著門的房間前，才看見明黃色的燈光從門縫里鉆出來，在地上刻出一道細細的亮線。
柳青蘅也不敲門，伸手一推就往里走：“爺爺，我來看你啦！”
門打開，卻有一句話飄了出來：“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手術！”
屋子里，一張剛夠一人安睡的小床靠著窗，一位滿頭銀發(fā)的枯瘦老人靠坐在床上。
五個醫(yī)生模樣的中年男人或坐或站，圍在床邊，似乎正討論著什么。
看到房門被推開，六個人的目光都向門口望來。
柳青蘅絲毫不在意這目光，旁若無人地從醫(yī)生們的圈子里擠過去，撲到床邊握住了老人的手：“爺爺，今天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阿蘅來啦?！崩先诵χ呐牧噢康氖?，“怎么不跟叔叔伯伯們打招呼?。俊?p> 柳青蘅一扭頭：“哼，他們煩死了，沒什么本事，還天天來打擾你休息。”
周圍幾人都心有不忿，但他們都是柳荇宗的學生，顧著老師的面子，也不好發(fā)火，場面頓時尷尬起來。
“荇宗老哥。”歐霆海哈哈一笑，打破了尷尬，“咱們有一段時間沒見了，你的身子可單薄了許多啊?！?p> 柳荇宗的身體何止是單薄，他瘦得簡直像是蒙著皮的骷髏，臉頰深陷，皮膚緊皺，只有一雙眼睛還閃著溫潤的光。
“我老啦?！绷糇诘穆曇糨p輕的，比“氣若游絲”強不了多少，“歐老弟你倒還是風采依舊，不愧是武者，連時光都能擊退呀?！?p> 歐霆海領著葉晗走到床邊，拍著他的背，炫耀般地介紹道：“老哥，這是我徒弟，叫葉晗，人聰明又肯努力，將來成就一定超過我?！?p> 柳荇宗看著葉晗，溫和的笑意中多了一絲愧疚：“葉晗，我記得你。對不起啊，老頭子能力有限，治不好你的傷……唉，可惜了你那一身好天賦?！?p> “柳爺爺好?！比~晗鞠躬行禮，“您可是救了我的命，沒有比這更大的恩情了，其他的小事，您實在不必掛懷?！?p> “你倒是豁達?！绷糇诳粗~晗不卑不亢、眼含自信的樣子，心里也喜歡，“你跟著歐老弟學鍛造，以后肯定成就不凡?！?p> “那是當然?！睔W霆海不客氣地應了這一句夸獎，轉頭又嘆息起來：“老哥，你是天下第一名醫(yī)，這毛病該怎么治，你心里應該有數(shù)，需要什么你盡管開口，兄弟搬山掘海也給你弄來?！?p> “從來只有治病的，哪有治老的?！绷糇趽u搖頭，“我今年107歲了，要不是運氣好趕上靈氣復蘇，早十年就該死了，現(xiàn)在真的是大限已到，不必強求。”
“老師！”旁邊一個醫(yī)生忍不住插了一句：“您的問題其實能解決的，我們已經(jīng)驗證了靈氣對于生物有百利而無一害，只要有充足的靈氣供應，您再活20年也不成問題！”
“可是靈氣的提取方法至今沒有突破，除了修行武道，唯一有效攝入靈氣的方法，就只有通過飲食了?！迸赃呉粋€人反駁道，“但師父年紀大了，消化能力日漸衰弱，又因為長期通過靈藥攝入靈氣，腎臟已經(jīng)難負重荷，再用藥只會適得其反?！?p> “所以我才說，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手術，我的醫(yī)院有適合的腎源，立刻就能進行換腎手術！”
“有腎源也沒有用，師父的身體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手術了！”
……
幾個人說著說著又爭了起來，柳荇宗倒也不覺得吵，就這么笑著看學生們討論，似乎只是欣賞他們?yōu)榱斯タ穗y題而苦思的樣子，對自己的生死并不掛懷。
葉晗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大概了解了情況——柳荇宗因為年紀大了身體日漸衰弱，不得不通過靈食靈藥來延續(xù)壽命，但又因此導致內(nèi)臟負擔過重，現(xiàn)在已經(jīng)腎衰竭，必須手術，但身體太差無法承受手術帶來的創(chuàng)傷，要想補身子，又得吃靈食靈藥，但是吃了又會加重內(nèi)臟負擔……
總之就是個死循環(huán)。
而且還是個聽起來很耳熟的死循環(huán)。
“這不是和我的經(jīng)脈問題差不多嗎？”葉晗思索著，既然是這樣的話，那么通過【黑天書】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呢？
想了想，他又否決了這個念頭，【黑天書】雖然速成，但修煉起來仍然很花時間，以柳荇宗的身體情況來看，怕是撐不到功成的那一天。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如果靈食靈藥都不能用，那么靈水呢？”葉晗忽然問道：“用靈質化的純水作為載體，通過飲水來攝入靈氣，既不用考慮消化問題，也不會給內(nèi)臟帶來負擔。”
周圍的人停下了討論，紛紛向葉晗看來，眼神古怪，像是在問“這里怎么有個傻子”？
柳荇宗倒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個少年人，眼里閃動著好奇的光。
“哈？你是猴子派來搞笑的吧？”柳青蘅毫無顧忌地冷笑起來，睥睨的目光看著葉晗，語氣嘲諷：“水是無法承載靈氣的，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還敢在這里大放厥詞？”
周圍的人都深以為然地點頭，只有歐霆海面色尷尬地訕笑著。
“嚴格來說，”柳荇宗倒是沒有嘲諷的意思，反而諄諄教導：“水并不是無法承載靈氣，而是靈氣在水中極易散逸，所以水是無法靈質化的?！?p>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要是真有這么簡單，這辦法我們早就用上了，還輪得到他來提意見？”
“少年人心腸是好的，但還是多回去讀點書吧，以后別再犯這種低級錯誤?！?p> “我們剛才說到哪了？哦對，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手術！”
眾人七嘴八舌地批判了一通，又討論開了。
葉晗也不爭論，只是走到飲水機旁，用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水，送到柳荇宗手上：“您嘗嘗？”
柳荇宗眨眨眼，他覺得眼前的少年并不是那種缺乏常識的人，而且他從走進房間以后就一直很自信，就算被所有人懷疑、指責，眼神也沒有絲毫變化。
那是一種勝券在握的眼神。
柳荇宗很熟悉這種眼神，年輕的時候，自己也是用這種眼神面對質疑者的，而且從沒失敗過。
所以說，這個少年真的有打破常識的能力？
柳荇宗忽然期待起來，他不顧柳青蘅的反對，顫巍巍地捧起杯子，抿了一口。
“嗯？”他咂咂嘴，又捧起杯子，這次喝了一大口。
“爺爺你慢點兒，小心嗆著?！绷噢枯p輕拍著老人的背。
柳荇宗咕咚咕咚地將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暢快淋漓地“啊”了一聲。
周圍的人再一次停下了討論，驚疑不定的目光，在柳荇宗與葉晗之間搖擺。
“竟然真有靈質化的水！”柳荇宗哈哈一笑，聲音都響亮了些許，“好小子，你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