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在諾丁漢大學(xué)讀書,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她那時候在英國過的挺好的,同學(xué)和教授們都很喜歡她。還認識了一個家庭條件不錯的男生,很照顧她。她那時候滿心希望著自己順順利利的畢業(yè),回國之后找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如果能跟那個男生在一起,大概人生就圓滿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接到家里的電話,父親要她馬上向?qū)W校申請休學(xué),沒有任何解釋。雖然很不情愿,但她還是按照家里的意思休學(xué)回國,回來之后才知道,是家里的生意出了問題,母親的投資合伙人捐款跑路,人間蒸發(fā),原本在事業(yè)單位作高管的父親也被牽連,停職調(diào)查。”
話到這里,駱以琳低頭吃了幾口粥,沈江岳一直默默的聽,這會兒停了,便抬眼看她,順手夾了塊兒排骨放進她碗里:
“虧了很多錢嗎?”
“嗯。不包括她家里的全部積蓄,光是親戚朋友的就有900多萬。”
九百萬,即便是現(xiàn)在的沈江岳,聽到這個數(shù)字都心頭一緊,更不要說七八年前。
“借的嗎?”他問,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900多萬是他們家問親戚朋友借來投資的嗎?”
“不是。是那些人看著她們家賺了不少錢,主動上門請她母親幫忙投資的?!?p> 有錢一起賺,這是人之常情。
“這么說,這些錢是他們自愿投資的,只能算做虧了,沒理由要她們家全部承擔(dān)吧?”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都是親戚朋友,難道真的不管嗎?不管的話,真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沈江岳聽罷,莫名的有些生氣:
“搞笑,拜托別人幫忙賺錢的時候,稱兄道弟,什么都好商量。虧錢了就都是一個人的錯,什么交情,什么道理都不講了!”
駱以琳無奈的搖搖頭:
“也情有可原吧。親戚朋友本來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全是工薪階層,辛苦半輩子的積蓄,甚至有一些人的錢,是用房子抵押貸款出來的,一下子全都沒有了?!?p> “人抓到了嗎?”
“抓是抓到了。但是又買房有買車,甚至給自己的兒子買了游艇,錢早就揮霍完了。所有的資產(chǎn)加在一起,聽說只剩兩個億?!?p> 兩個億,駱以琳卻用了“只剩”。
“那就夠還錢了啊,為什么還要自己承擔(dān)?”
“哪里夠?東窗事發(fā)之后,她母親才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個上當受騙的,光立案金額就有5個億,案件審理過程還非常復(fù)雜,拿到錢起碼是兩三年之后,能拿到多少還兩說呢?!?p> 沈江岳徹底無語了,啞然半晌,問道:
“所以呢?她們家全賠了?”
“對啊,全賠了。房子,車子,黃金,債券,股票…能賣的全部賣了,自己賣,總比法院拿著封條來,當著圍觀群眾面搬走,來的體面?!?p> 話到這里,駱以琳苦笑著搖搖頭,看向沈江岳,卻見他也是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你不信?。坎恍啪彤攤€笑話聽罷?!?p> “沒有,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覺得…”沈江岳說著,嘆了口氣,“哀其不辛,怒其不爭,你懂嗎?”
“嗯?怎么說?”
“投資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愿賭服輸?shù)?!好比現(xiàn)在,機構(gòu)幫我投資,那如果虧了,我是不是也要找機構(gòu)要錢?。繘]有這個道理!”
“那不然怎么辦呢?等著他們?nèi)シㄔ浩鹪V,骨肉至親,幾十年的老友,對付公堂嗎?”
“你朋友他們家,當時跟這些人都有簽協(xié)議吧?有協(xié)議就讓他們?nèi)テ鹪V??!”
尋思著這句話,駱以琳抿唇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餐具,平攤兩只手,道:
“如果這是一臺天秤,法理,和情理,我想…有能力的話,會偏向后者吧。”
她將一只手壓低,繼續(xù)道:
“她們家是那么多人里條件最好的,是她的母親信錯了人,又為什么要用高昂的司法成本,和寶貴的時間代價,去懲罰其他人?至于錢追不追的回來,那是她家,和那個人之間的事了?!?p> 大義凌然,敢作敢當。
沈江岳即便氣不過,也無法據(jù)理力爭的反駁,因為無論他說什么,都太小氣,太沒有擔(dān)當了。
可他還是想挽回一些面子,話鋒一轉(zhuǎn):
“即便如此,她也不該放棄學(xué)業(yè)啊。我認識很多條件不好的留學(xué)生,都是在餐廳打工,或者幫人做代購賺學(xué)費。說家里沒有條件供她繼續(xù)讀書,都是不想自己努力的借口。”
這一次,駱以琳沒有反駁,沉默了許久,笑著聳聳肩:
“我想…她也有她的不得意,才做了這樣的選擇吧?!?p> 伶牙俐齒的她說不出話了,他莫名有一種勝利的成就感,乘勝追擊,又道:
“而且,她可以尋求機構(gòu)的幫助啊,比如助學(xué)貸款,除非她對自己很沒有信心,不過是想混個文憑畢業(yè)?!?p> “當下…也許真的沒什么信心。”
“而且你不是說她有一個條件還不錯的男朋友嗎?她有試過請他幫忙嗎?”
握著湯勺的手指一滯,他的心驀地隨之一緊,而后便聽她低聲道:
“他們…不是男女朋友的關(guān)系,從來都不是。是她一廂情愿的以為自己是那個男生心里最特殊的那一位,自作多情的覺得他們之間存在某種特別的感情。那個男生說,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但是跟她約好,會回來陪她跨年,然后就杳無音訊,人間蒸發(fā)了。她找了各種理由各種借口,強頂著家里的壓力,等他直到跨年夜,可是等來的卻是一封匿名郵件,上百張照片,全都是那個男生跟不同的女人,在不同國家花天酒地,徹夜狂歡?!边@樣說著,她抬起眼來看他,眸光流轉(zhuǎn)的瞬間,他恍惚感受到了絲毫怨怒,不由得脊背發(fā)涼,不及想明白,便聽她給故事畫上了句號:
“所以她心灰意冷,刪掉了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動身回國,發(fā)誓一輩子都不要再與他有任何聯(lián)系,老死不相往來?!?p> 聊到這里,宵夜也吃的差不多了,沈江岳見駱以琳的眸光有些犯空,只以為她是累了,便先站起身來:
“累了吧?我給你買了洗漱用品,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我去洗個澡?!?p> 說完,他又補充道:
“你的房間是那間,剛才管家都幫你安排好了吧?”
駱以琳點點頭——這套房子本來就是一個三居室的套間,自帶衛(wèi)生間的主臥,書房被改成了健身房,客房倒是被保留下來,供留宿的客人住。
跟當年他在倫敦的那套公寓配置一模一樣。
等沈江岳洗澡出來,餐桌已經(jīng)收拾好了,外賣殘留的食物和餐盒都用袋子裝好,封了口,放在垃圾桶里,桌上倒了一杯溫水,還壓了一張標簽,寫著:謝謝,晚安。
沈江岳只覺得心頭應(yīng)暖,轉(zhuǎn)頭看向客房,門下透出暖暖的橙黃色燈光,她該是還沒睡著的。
目光收回的時候,又觸到桌上未拆封的手機,他忽然想起來好像忘了告訴她,手機是給她的。
沒多想,他拿起手機便往她的房間去,敲了敲門,聽見里面?zhèn)鱽砭o張的一聲:
“請進。”
這才推門進去。
她手里拿著那臺屏幕摔壞了的手機,看向他:
“怎么了嗎?”
他莫名局促,大腦突然空白,一時不知要說什么,隨口道:
“那杯水…謝謝。”
“不客氣?!瘪樢粤招ζ饋?,露出淺淺的梨渦,注視著他,等他的下文。
心跳沖撞了耳膜,咚的一下,好大聲。
他匆忙轉(zhuǎn)開視線,目光漫無目標的落在她黑屏的手機上,這才想起自己手里拿著的盒子是什么。
輕咳幾聲,他強裝鎮(zhèn)定的走到她床邊,在床沿坐下,拆了盒子,拿出里面的新手機,遞給她:
“忘了跟你說,這個,送你的?!?p> “送我?”
“你的手機不是壞了嗎?”
駱以琳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沈江岳囁嚅良久,隨口扯了個謊:
“一個晚上都沒看你拿手機,我猜的?!?p> 也是啊,在這個離開手機就像與世隔絕的時代,除非手機壞了,不然誰有這種自制力,能整個晚上不看一眼?
見她遲疑著不接,他索性拿過她的手機,不由分說取出了電話卡放進新手機里,開機,綁定好賬戶郵箱,塞進她手里:
“趕緊看看家里人有沒有找你,回個信息,不然你家人該著急了。”
合情合理的一句話,駱以琳的神情卻染上了些許凄涼,她卻還故作輕松道:
“跟你打賭,不會有人找我的。”
沈江岳欣然接受,輕笑一聲:
“好啊,賭什么?”
“你想賭什么?”
他想了想,看著那倔強的小臉,強行壓制住想吻上去的沖動,道:
“不如,就賭一頓飯吧。有人擔(dān)心你的話,你請我吃飯。沒有的話,我請你,如何?”
總之就是要她陪他吃頓飯。
她自然聽懂了,笑著搡了他一把。
他們說笑的這段時間里,新手機一直安安靜靜,沒有任何消息彈出。
真的沒有人找她。
意識到這件事,沈江岳后悔了,他真的不該提這個話題,見她垂首不語,他試探問道:
“你的朋友不擔(dān)心你嗎?”
“他們大概不會想到我會坐地鐵?!?p> “你的家人呢?”
“我父母在老家,十萬八千里的,干嘛讓他們擔(dān)心呢…”
這不是個疑問句,卻是個感嘆句。
“那…你一個人在這里生活?。俊?p> “嗯,是啊。”駱以琳抬起頭,直視他的眸子,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也挺好的,公司的同事,小區(qū)的鄰居們,都挺照顧我的。自由自在,沒什么不好?!?p> “如果突然發(fā)生什么事怎么辦?像今晚這樣,連個能聯(lián)系的人都沒有…”
“有又如何呢?小事不用管,大事管不了。只要我意識清醒,就能自己解決。萬一不清醒了…也不用解決了,保險公司和警察會聯(lián)系他們的?!?p> 沈江岳聽了,胸腔里像被人緊緊揪著,抽痛著無法平復(fù),良久,他深吸了口氣,道:
“手機給我?!?p> 駱以琳不明所以,卻還是聽話的將手機遞給他,看著他一通操作之后,又把手機遞了回來:
“我在你的通訊錄里存了我的手機號,緊急聯(lián)系人也設(shè)置了我的號碼。以后如果有緊急情況,隨時找我,好嗎?”
她愣了愣,卻也沒有拒絕,莞爾道:
“那我一定努力讓自己好好的,努力不麻煩你!”
這才不是他想聽到的話!
可即便如此,他卻也沒再執(zhí)著,抬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揉,柔聲道:
“好了,睡覺吧。晚上如果難受就喊我,我就在對面。”
“嗯?!?p> “我有晨練的習(xí)慣,會起的比較早。你安心睡,等我回來送你去公司?!?p> “好?!?p> “那…晚安咯?!?p> “晚安?!?p> 沈江岳喉頭微動,腦海里閃過一萬個吻她的理由,卻通通壓制了下來,下定決心似的站起身,轉(zhuǎn)身離去,再不敢回頭多看她一眼。
關(guān)上房門的一瞬,心跳立刻像失了速,撲通撲通跳的飛快,在這高樓層的寂靜夜里,響的好像要全世界都聽到。
他抬手敷上自己胸口,強制讓那顆躁動的心平靜了些許,這才往主臥去,將自己丟進柔軟的床墊里,像個告白被接受了的小男生一樣,抱著被子來回滾了好幾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態(tài),他又趕緊坐起來,努力裝作什么事都沒有,關(guān)了燈躺進被窩里。
可是關(guān)了燈,腦子里的“放映機”卻開始轉(zhuǎn)動,她的一顰一笑輪番回放著,甚至連醫(yī)生夸她的那些話,他聽來都像是在夸自己。
他不自覺的想象她穿上那條白色連衣裙的樣子,順帶構(gòu)思明天早上起來,自己要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配飾,用什么語氣跟她說早安。
他這是怎么了?!
又不是第一次跟女生同居!想怎樣去做就是了!擁抱,親吻,morning kiss,很正常啊!
可是…對她來說,這樣做是不是太輕佻了?她會不會覺得他太放蕩,一點兒都不穩(wěn)重?
畢竟她和張存海的關(guān)系那么好,她應(yīng)該還是喜歡穩(wěn)重成熟一點的男人吧?
等等…那她喜歡張存海嗎?或者,她有喜歡的人嗎?
不,一定沒有。
如果有,又怎么可能孤身一人生活在這偌大的城市里。
但是無論如何,她現(xiàn)在不是孤身一人了——他是她的緊急聯(lián)系人,如果她有什么事情,他一定是第一個知道的!
想到這里,沈江岳頓時心安,心底里甚至油然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成就感,仿佛她已經(jīng)是他的了,再沒有人可以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