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我沒有回家,雖然家離的也不遠,給龐淑華打了個電話,讓她給爺爺奶奶買點好吃的帶過去,就說我忙過年的時候要值班回不去。
李家村里大部分人都回去過年了,平日里熱鬧非凡的街巷里人煙稀少,我提前買了一箱方便面,各種味道的都有,還有鵪鶉蛋、辣條,這些是我過年期間賴以生存的食糧,梁平教會了我直接用塑料袋泡方便面的方法—撕開袋子的一邊,把調(diào)料放進去,然后倒上開水,捏著袋子等開水將面泡軟,吃的時候一只手拉著袋子口吃,吃一口面,來一根辣條。
我從公司里帶回一臺日常辦公的舊筆記本電腦,下載了幾個單機游戲,有紅警和帝國時代,一玩就是一天,煙抽完了如果不想下去買(開門的商店也少),我就把地上的煙屁股撿起來再抽一遍,有些受了潮,吸起來很費勁,我還是吸這些煙,直到過濾嘴的一頭被燒焦,頭天夜里如果睡太晚,我可以蒙頭大睡到第二天中午。
大年初四以后,有些人過了年回到李家村,各家旅館網(wǎng)吧的燈又亮了起來,我不用再吃泡面,也不那么孤單了。梁平是初五來的,他帶來幾根臘腸,還有各種鹵肉,大部分都被我消滅了。
蘇青萍消失以后,整整有三個月,只跟菜花約會過兩次,沒有談戀愛的想法。
她的電話先是關(guān)機,從關(guān)機變成了停機,再后來就成了空號,QQ也一直沒有上線,我留了幾次信息給她,也沒有回復,她的QQ空間還是只有那一句充滿絕望的話。朱慧問過我一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去哪兒了?我把來龍去脈跟她說了一遍,朱慧沉默了一會兒,唉了口氣掛了電話。
我曾站在李家村口的布告欄前發(fā)呆,把所有人發(fā)布的信息都看一遍,村口有一個高大的門樓,一側(cè)用燙金大字寫著:李家村,門樓后面是一家挨著一家蓋起的樓房,最早的時候只有兩三層,隔幾年往上加一點,有的民房竟有八層,我也擔心過這些房子哪天突然就倒了。一樓的房子租給做生意的人,墻上掛滿了各家的招牌,二樓往上都是像我和梁平一樣用理想交換生存權(quán)的打工者,這里住著這個城市收入最微薄的一群人,他們在擁擠的街巷中不斷追尋,有多少人,心智未開,就匆匆過完了一生。樓房之間的電線像幾張疊起來的蜘蛛網(wǎng),蜘蛛網(wǎng)往上還有各家掛在樓宇間的晾衣架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服,向上望去,天空狹窄,像一條明亮的大河。
我發(fā)呆的時候依然會想起蘇青萍,分析過她的去向,卻沒有任何頭緒。
稻田里插秧的時候,我回了一趟橘子嶺,梁平跟我回去,一起同行的還有徐娟、李雪然和李思瑞,徐娟說她沒有見過稻田插秧。
從紅興到橘子嶺差不多要兩個小時,我開著徐娟那輛小奧拓一路馳騁,車子一停穩(wěn),徐娟就跳下車:“稻田在哪兒呢?快帶我去?!?p> “你急啥?給你留了兩畝地呢,插不完不準走?!绷浩酱蛉に?。
我把他們買給爺爺奶奶的禮品拎回家,搬出一張桌子在院子里,又泡上幾杯茶,爺爺知道我要回來,殺了一只公雞,正在那兒褪毛:“你們坐著喝水,休息下再去田里,下地累著呢?!?p> 李雪然和李思瑞四處轉(zhuǎn)悠:“孫丙巖,你家院子真大,空氣也好,在紅興都快悶死了?!?p> 徐娟伸了個懶腰:“收稻子的時候,我還要來?!?p> 奶奶從廚房端著洗菜盆走出來:“只要你們喜歡,住在這兒都行。”
徐娟說:“那我就天天來。”我抿了一口茶水,偷偷瞄了她一眼,小臉熠熠生輝,光彩照人。
梁平一笑:“你干脆嫁到這兒算了,當個壓寨夫人多好,每天牽貓逗狗,上山抓雞,下河摸魚。”
徐娟聽了這話,臉上浮現(xiàn)一片紅云,假裝沒看我,但是我知道。孫建國和龐淑華就是在生產(chǎn)隊干活,在田里插秧時好上的,那年月總是一大幫人在一起干活,孫建國把成捆的秧苗拋向龐淑華時,濺了一身水在龐淑華身上,一來二去,就好上了,孫建國當了一年兵回來探親時訂了婚。他當時應(yīng)該是故意的,我現(xiàn)在覺得。
院子離稻田大概有足球場兩個球門那么遠,到了田邊,徐娟脫了鞋襪,挽起褲管跳了下去。
“水可能有點涼,你們意思一下得了?!蔽艺f。
“不涼?!毙炀昴筮^一把秧苗,“一次插幾棵???”
“三到五棵就可以了,一行離一行要一尺,一窩離一窩要一大拃那么遠。”我教她。
其他人也跳進水田里,站成一排,退了幾行后,徐娟突然從水里跳起來抓住我的胳膊:“我踩到什么東西,會動,滑溜溜的?!?p> “可能是青蛙吧,不用怕。”
徐娟長長的嗯了一聲:“噫,好害怕,我們換個地方,你趕緊把它抓走?!?p> 梁平又道:“看來這當壓寨夫人得膽子大才行。”稻田里一片笑聲。
奶奶走到田邊:“插的不錯喲,洗洗手,回去吃飯了。”
徐娟起來站在田坎上:“歪歪扭扭的,一點都不整齊?!?p> 我在活水口洗了手腳,提起鞋子,光著腳往院子里走,徐娟也光著腳跑,慢點兒,奶奶在后面叫。
才進院子,李雪然就大聲說:“什么菜呀,這么香?!?p> 桌子上已經(jīng)擺滿了菜,有韭菜炒土雞蛋,藜蒿炒臘肉,最香的是那一鍋土雞湯。爺爺拿出一瓶過年收的白酒,我和梁平陪著爺爺喝了點兒。
一桌子菜全部被掃蕩干凈,后晌在稻田里渡過,下午從田里出來,所有人都去石南河里洗去沾在小腿和臂膀上的泥巴,三個女生玩得不想回家,晚飯后打麻將打到十一點,我和梁平一間,三位女士住一間。
他們打完了麻將,李思瑞跟我說廁所的燈不亮了,我一看是鎢絲燒斷了,就拿了個燈泡去換,李思瑞說你在院子里等一下我,跟你說點事情。
我坐在木凳子上,點了根煙,李思瑞在水龍頭下沖了沖手,走了過來:“孫丙巖,你還記得去年公司開新柜臺,老鄭準備提拔你去做新柜臺主管的事情不?”
“怎么不記得,本來說的好好的,裝修好了,又說我資歷太淺,最后讓張劍濤去了?!蔽业馈?p> “本來大家都知道你要去的,因為張劍濤這個人人品不行,經(jīng)常搶我們的客戶,他太沒底線了,后來我們也搶他的客戶,雖說是同事,關(guān)系也不怎么樣。張劍濤知道老鄭準備安排你去,私下里請老鄭吃了好幾回飯,最后老鄭就讓他去做了主管?!崩钏既鹗种附徊婵粗?。
我說:“請了幾次飯就變卦了,老鄭這個人也太沒原則了啊?!?p> “可能不止吃飯這么簡單,你別看老鄭平時說話文謅謅的,其實是個老色鬼,張劍濤知道他好這一口嘛,替人拉皮條這事他絕對干得出來,有一回晚上我去云華街辦事,坐在出租車上,看見他們兩個鬼鬼祟祟的,那地方是紅興出了名的窯子窩,大半夜兩個男人在那兒能干什么?!崩钏既鸷苁窍嘈抛约旱呐袛唷?p> “你不會看錯吧?”我又問了一遍。
“你眼睛近視看人不準,但是我看的清的很,那會車開的慢,我仔細看清了?!彼B帶鄙視了一下我的近視眼。
“唉,過去的事情了,現(xiàn)在說這個也沒什么意思,再說我當時到公司時間短,資歷確實不夠?!蔽也幌脒^度追究這個事情。
“賣個電腦,還要多大的資歷,你往柜臺上放個燒餅,狗都能賣?!绷浩秸f李思瑞平常被大姐叫做‘三姐’,還有另一個原因,脾氣太直,說話很豪氣,有‘扈三娘’的派頭,現(xiàn)在看來,此言非虛。
“我在賽柯也待不了多久,已經(jīng)二十四歲的人,還是這般模樣,等我攢點錢了,我想換個工作?!边@話是真的,還不到一年,我已經(jīng)開始厭倦在賽柯電腦城的柜臺前談客戶,裝電腦的日子,看不到任何前途,就是掙點生活費,以免因為沒有飯吃餓死掉。
“反正這個人不地道,你不害他,還是要防著點兒,我回去休息了。”李雪然站在窗口喊表姐進來睡覺了。
我說你先回去吧,我再抽支煙。
梁平說,徐娟是不是喜歡你,我回他屁話怪多,趕緊睡覺。
可是直到梁平開始打呼嚕,我也沒有睡意,張劍濤去了新柜臺第一天,晚上請大家吃飯,說什么感謝公司厚愛,感謝鄭哥信任,一定為公司鞠躬盡瘁肝腦涂地。
他這樣表達忠心的話,我還不會講,覺得確實是人家去做主管要更合適一點,那段時間我忙著和蘇青萍談戀愛,只要錢夠花,才不管能不能做主管的事情。
梁平翻了個身,床咯吱響了一下,我又點燃一支煙,才在兩聲狗叫后睡去。
雞叫后不久,天色大亮,東方的山巒上泛起魚鱗般的白色,我聽到院子里幾個女生在叫,空氣太清新了,是李雪然的聲音。
奶奶開始喂雞,咕咕咕,徐娟說,奶奶我來喂吧,奶奶說這孩子真懂事,有對象沒,徐娟說奶奶我還小呢,不著急找對象。
我一聽奶奶這樣說,趕緊爬了起來,問奶奶早上吃什么。奶奶說我烙了油酥餅,熬了粥,馬上就可以吃了。
又插了半天秧苗,我們就要回紅興了,奶奶做了好多油酥餅,給每個人都裝了一些,在其他人都坐在車上等著,我跟奶奶道別的時候,奶奶說:“早上喂雞那妮子干啥工作的?那妮子不錯哩,她插秧的時候我在田坎上看著,別看人瘦,就屬她動作麻利。”這言下之意就是讓我去發(fā)展一下,最好能發(fā)展回家。
我說:“奶奶,這事兒您就別操心了,你多保重身體,比啥都重要?!?p> “啥叫我別操心,我們孫家就你一個,我和你爺爺都盼著呢。”奶奶拍拍我的手。
“那我走了,過段時間又回來看您,他們都等著我呢?!蔽也幌肜^續(xù)討論這個話題。
路上慢點兒,奶奶又說。我道好的,這車跑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