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保時捷卡車在街壘建立后的第22分鐘出現(xiàn)在了區(qū)公所外的謝茲路,帶來了第一批準(zhǔn)備鎮(zhèn)壓起義的德國人——但卻不是第一批德國人。
第一批到區(qū)公所的德國人是屠夫路易·貝爾蒂抓獲的俘虜,這位抵抗戰(zhàn)士因為上線被捕,并沒有收到起義的通知。但當(dāng)他聽到附近公所響起馬賽曲的時候,他便立刻行動了起來。
他撬開自家地板,從中取出了他在1940年政府宣布巴黎不設(shè)防后自兵工廠盜竊來的MAS36型步槍,以及一些零散子彈。然后便拜托他的鄰居和同事——飯館美麗的金發(fā)女仆讓妮娜——為他打開飯館的前門。
兩個德國兵正在門前呷著白蘭地,當(dāng)聽到開門的聲音時,他們壞笑著對視了一眼,準(zhǔn)備欣賞女仆讓妮娜看向他們時那屈辱而諂媚的微笑,但這次他們失算了。
在響徹天地的馬賽曲聲中,貝爾蒂端著上好刺刀的法國步槍,押送兩名俘虜?shù)絽^(qū)公所去。街上的市民見到這一幕,紛紛上來對兩個德國佬吐唾沫,貝爾蒂無力阻止,只能大聲喝止那些揮舞著拳頭上來的人:“他們是俘虜!”
其中一個德國兵用袖子擦去了臉上的唾沫,然后回頭用法語對貝爾蒂說:“謝謝?!?p> 五十二歲的埃米爾·馬里昂走到窗邊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他驚訝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闊別四年的三色旗再一次飄揚在區(qū)公所的旗桿上。
“法蘭西再次得到了拯救?!边@位平日里十分和氣的老兵立刻變得威嚴(yán)起來,他如同總理一樣對自己的女傭宣布了這個消息,然后飛快地跑回臥室,一把抱起掛在外面的十來件衣服丟到床上,取出了最內(nèi)側(cè)打理得干干凈凈的1916年式天際灰色軍裝。
馬里昂仔細(xì)打量了一番自己這位老伙計,隨后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撣去了士官臂章上鉤掛著的羊毛,接著飛速地?fù)Q上外套和軍褲,打好了綁腿,最后往頭頂扣上他那有些變形的船形便帽。
忙完這些后,他吻別了和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女傭人,一陣風(fēng)般沖上了街道,匯合了滾滾人潮,向區(qū)公所涌去。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位氣質(zhì)非凡、貌若天仙的女游擊隊員,正在街壘后勸返那些沒有武器,僅憑一腔熱血就來參戰(zhàn)的市民:“街壘里的人已經(jīng)夠多了,公民們!請你們先跟隨帶袖標(biāo)的抵抗者撤到安全的地方去建立救護所和通訊站!”
“最后再算我一個吧,美麗的女士!”身著軍裝的馬里昂踮起腳尖,高舉著右手,“我是參加過凡爾登的老兵!步槍手!我獲得過兩次旅級嘉獎!”
美麗的女士說的自然便是薇爾莉特了,精通近身作戰(zhàn)的她暫時還派不上用場,于是便奉命到街壘后方組織志愿者。
她循著聲音望去,正看到那位激動的老兵。她起初只覺得這個老兵有些眼熟,但當(dāng)老兵走到自己面前時,她卻被另一樣?xùn)|西吸引了注意力:老兵軍服領(lǐng)口上紅線繡著的“95”。
“歡迎您的加入,公民。”薇爾莉特盡量平靜地問道,“請問您曾是第95團的嗎?”
“是的,第8步兵師31旅95團2營?!崩媳R里昂果然說出了薇爾莉特期待的那個名字,“我和那位凡爾登之子讓·戴澤南上尉一起防守過杜奧蒙村,雖然那個時候他還不是我們95團的,也不是上尉?!?p> “那就去前線,軍士,去指導(dǎo)那些沒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年輕人吧,他們會給您發(fā)放武器彈藥的。”
看著老兵義無反顧的背影,薇爾莉特的嘴角微微上揚:真是個好兆頭。
“注意!德國卡車兩輛,摩托車一輛!”
正在此時,樓頂?shù)挠^察員開始瘋狂揮手,向抵抗者大聲警報。
說來也巧,盡管薇爾莉特不知道,但其實來鎮(zhèn)壓的德國人也是她的熟人,已經(jīng)高升上尉,或者說一級突擊中隊長的盧卡爾。
如此凌亂卻又如此壯觀的街壘映入眼簾時,盧卡爾受到了法國傳統(tǒng)文化的巨大沖擊,一時間竟出了神。
他起初只以為自己要來鎮(zhèn)壓騷亂或者抵抗組織的零星襲擊,因此并沒有讓部下做好交火的準(zhǔn)備,兩個班的德國兵不僅沒有提前下車,甚至就連槍都還背在背后。
他們立刻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價,汽車剛停下來,老兵馬里昂便一槍撂倒了身為指揮官的盧卡爾,任由他在副駕駛位置上等待死亡。
摩托車上的德軍機槍手見大事不妙,立刻就要還擊,但還未開槍就被另一個神射手打爆了腦袋,飛出去的頭盔一直滾到了路邊。
此時,卡車?yán)锏牡萝娛勘鴣y作一團,只能在槍林彈雨中倉皇下車。抵抗戰(zhàn)士們當(dāng)然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薇爾莉特在下水道繳獲的兩支MP40立了大功,至少消滅了一半以上的德國人,最后竟只讓兩人屁滾尿流地逃脫。
“Vive la France! Vive la résistance!”
…………
他們的歡呼聲甚至傳到了數(shù)公里外的巴黎警察總署。
一個警察匆忙跑到地下室,頂著滿頭大汗問道:“造了多少了?居里先生!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居里夫人的女婿弗里德里克·若里昂-居里此時正忙于配置燃燒瓶,所用原料正是他從其岳母居里夫人實驗室中取出的。他頭也不抬地往墻角努了努嘴:“那一箱先拿去,省著點用,我們的原料不多?!?p> “感謝,先生,您可幫了大忙!”
那個警察立刻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端走了一箱十二瓶燃燒瓶,臨走時,福利德里克還提醒他:“我需要更多的糖、煤油、汽油和瓶子……”
“市民會送來的?!本齑舐暬卮鸬?,“我會安排專人來送到您這里!”
…………
“文件已經(jīng)銷毀得干干凈凈了,明天就輪到我們這些非戰(zhàn)斗人員撤出巴黎了?!痹谛菹⑹遥毐鄣目撇┩栐噲D用義肢從口袋里夾出煙盒,努力了幾次,結(jié)果卻把煙卷掉到了地上,只得重重嘆了口氣。
烏爾里希中校見狀,便俯下身和他一起撿煙:“心里煩躁,不想離開巴黎?”
“與其說不想離開巴黎,還不如說是不想回德國?!笨撇┩栢洁斓溃拔业母赣H在白俄羅斯失蹤了,我現(xiàn)在是又怕他陣亡,又怕他被俘?!?p> 科博威爾和其父羅斯科伊將軍的關(guān)系很不錯,當(dāng)然不可能希望聽到父親陣亡的消息。但反過來,如果德國政府確認(rèn)他的父親向俄國人投降,那么根據(jù)最新發(fā)布的連坐法,他、弟弟和母親都將被視為叛國者。
到時候,老爹在蘇聯(lián)的戰(zhàn)俘營,他和弟弟進(jìn)德國的懲戒營,母親則進(jìn)集中營,這一家可真稱得上是“幸福美滿”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嗎?”烏爾里希將整理好的香煙還給了主人。
“謝謝?!笨撇┩柶D難地笑笑,然后回答,“我不知道?!?p> “有沒有考慮過留在巴黎?”
對于烏爾里希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科博威爾并無驚訝,他很認(rèn)真地說道:“有考慮過,但是我弟弟還在羅馬尼亞,我母親也在科隆,我不能冒險。你呢,你打算做什么?”
“我肯定不回去了?!?p> “那祝你好運,需要我?guī)兔ψ鍪裁磫???p> “謝謝,朋友,什么都不需要,我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p> 科博威爾點點頭:“說真的,你竟然沒參加那件事,這是我沒想到的?!?p> “呵呵,那說明你還不夠了解我。”烏爾里希聳聳肩,幫助科博威爾點上了煙,“我反對國防軍的時間比反對希特勒的時間要長得多?!?p> 突然,外面開始騷動了起來,兩個“不忠者”對視了一眼,立刻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一個狼狽不堪的士官在所有人面前大吼道:“我的天,我的天!快派坦克來!我們的人已經(jīng)像香腸一樣在燒了!”
…………
“軍士,德國佬的頭盔。”
“我不戴這玩意,你們也別戴?!瘪R里昂放下手中的毛瑟槍,推開了其他抵抗戰(zhàn)士遞來的戰(zhàn)利品,“我不是說用德國佬的東西就不愛國,你們想想,咱們組織亂成這個樣子,戴著這玩意打仗讓自己人崩了怎么辦?你說是吧,薇爾莉特夫人?”
“啊?”手里攥著盧卡爾狗牌的薇爾莉特回過神,“哦,戴M35確實有被誤傷的危險?!?p> “你還盤那玩意干什么?那個德國鬼子是你的熟人嗎?”
“熟人,也是仇人?!鞭睜柪蛱氐拖铝祟^,“他審問了我一個多月,還逼迫我處決了我的朋友?!?p> 街壘里歡樂的氛圍頓時壓抑了幾分,片刻之后,自知失言的馬里昂才訕訕說道:“那當(dāng)然不是你的錯,你在天國的朋友不會責(zé)怪你的,更何況你還為她報了仇?!?p> “他畢竟不是我親手打死的。”薇爾莉特嘆了口氣,將狗牌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言辭無比堅定,“但是我會為了她和她的愛人各干掉一輛坦克?!?p> “志向……不小?!币慌跃莸牡挚箲?zhàn)士沒好意思直接諷刺,只能陰陽怪氣道。
而馬里昂卻欣慰地笑了:“兩輛不夠吧?”
“注意,豹式!已經(jīng)到路口了!”
“進(jìn)入陣地!進(jìn)入陣地!快!”
馬斯比奧上校聲嘶力竭地咆哮道,自己帶頭沖上街壘。馬里昂老軍士還沒來得及阻止,那輛豹式便已經(jīng)開了火,高爆彈在掀飛了第一層街壘三分之一的同時,也將馬斯比奧上校“擲”回了原地。
“1號觀察哨怎么沒有提早報告?!”滿臉是血的馬斯比奧上校在別人的幫助下重新站起身來,憤慨地罵道,“這殺千刀的是不是開小差了?!”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崩媳聪蛄宿睜柪蛱?,“靠你了,夫人!”
薇爾莉特已經(jīng)熟練地拿起了兩個燃燒瓶,沖著老兵點了點頭,然后便以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速度飛奔到樓頂,踩著瓦片向坦克沖去。
馬斯比奧阻止不及,又開始罵開了:“這個蠢婆娘,坦克跟咱們還隔著一條街呢!從屋頂上過不……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