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的事情為什么總是這么糟糕……”
在悠揚的小提琴聲中，施密特愁眉苦臉地哀嘆著，單看他的表情，旁人還不知道這位辣脆的行政顧問是多么憂國憂民呢。
只是下一句話，施密特就暴露自己的本性了：“上周還在的店，這周就歇業(yè)了。哎呀，真是糟糕??！”
米內(nèi)則在駕駛位上左顧右盼，黑的發(fā)亮的頭發(fā)上不知擦了多少發(fā)油：“這種小店應(yīng)對風險的能力確實差，不過我記得附近應(yīng)該還有一家不錯的店……我想想是哪家來著？”
“您是說競技場餡餅嗎？”副駕駛座上的薇爾莉特提醒道。
“對，就是那家，您之前也常來吧?！?p> “戰(zhàn)前確實常來，但是據(jù)我所知，那家店的老板已經(jīng)逃走了吧？”
“嗨，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米內(nèi)夸張地拍了下大腿，“停戰(zhàn)后又回來開了，托德國主顧的福，他的生意不光不差，還很紅火咧！”
薇爾莉特聞言哭笑不得：“倒也算……重操祖業(yè)了?！?p> “這家店還有什么說法不成？”施密特也來了興趣。
“那我就去買餡餅，讓薇爾莉特給您講講吧，施密特先生?！泵變?nèi)笑著說完，便打開車門準備穿過街道。
“不不不，不能老讓你破費，米內(nèi)。”施密特連連擺手，“薇爾莉特，帶上我的錢包去付錢?！?p> “好的，施密特先生?！?p> 薇爾莉特剛離開車，米內(nèi)就擺手示意她回去：“這點小事不需要兩個人?！?p> “施密特先生讓我來付錢?！?p> 米內(nèi)更加堅定地擺手：“這點小錢，客氣什么。”
見薇爾莉特還想再跟過來，米內(nèi)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薇爾莉特夫人?！?p> 薇爾莉特掛在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不見了，米內(nèi)這個難堪大用的胖子仿佛突然具備非同常人的氣概，竟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啊，這個法奸竟有了幾分阿讓嚴肅起來的風采。
他吃錯藥了吧？叛徒神氣什么？！
“你的首要任務(wù)是保證施密特先生的安全。”米內(nèi)溫和而堅定地強調(diào)道，“在我離開的時候，你應(yīng)該留在他身邊，時刻保持警惕?！?p> 薇爾莉特愣了一秒，隨后唯唯諾諾地答應(yīng)了下來，又縮回了汽車里。
“怎么給勸回來了？”施密特驚訝地看著去而復(fù)返的薇爾莉特，“你還有說不過別人的時候？”
薇爾莉特故作尷尬地笑了：“米內(nèi)局長說我應(yīng)當留在這里保護您的安全，職責所在，我無可反駁。”
“嗨，就這么幾分鐘，能出什么事兒！”施密特沒好氣地搖下車窗，點了根煙抽上，“算了，跟我說說吧，這家餡餅店有啥典故？”
“這家餡餅店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14年，店主是現(xiàn)店主的高祖父，彼時他們家只是一個經(jīng)營攤子的小販罷了，您也知道，1814年的錢可不好掙啊。”
“1814年是……”
“拿破侖第一次退位那年?！?p> “哦對，對對，我也想起來了?！?p> “后來又經(jīng)歷了路易十七復(fù)辟、百日王朝、拿破侖第二次退位，巴黎就徹底被聯(lián)軍占領(lǐng)了。店主就在盧浮宮旁邊支開了攤子，向駐扎在競技場廣場的俄國占領(lǐng)軍出售餡餅，生意非常紅火，后來就連駐地在路易十五廣場——就是今天協(xié)和廣場——的普魯士軍隊也來買餡餅嘗嘗鮮，據(jù)說他最多一天賣了一萬多個餡餅?！?p> 施密特嘖嘖稱奇道：“那看來有點真本事在里頭啊?！?p> 薇爾莉特點點頭：“這家店真正聲名鵲起還要多虧了當時的外長塔列朗，他就以這個餡餅店老板做例子，勸說路易十七接受七億法郎賠款?！?p> “他怎么說？”
“七億法郎，一百個餡餅老板一年就能賺回來?！?p> “哈哈，有意思，看來你們法國人確實擅長經(jīng)營?！?p> “確實如此，但我是德國人，施密特先生?！鞭睜柪蛱夭粍勇暽靥嵝训馈?p> “不好意思，我忘了?！笔┟芴嘏ち伺し逝值纳碥|，“話說米內(nèi)怎么還沒回來？”
薇爾莉特朝街對面看了看，并沒有望到米內(nèi)的身影，只看見有人行色匆匆地朝他們走來：“可能還在排隊吧，要是咱們的人都在排隊，他一個法國人也不好插隊?！?p> “也是，那咱們再等等，好飯不怕晚。”
施密特把煙頭丟出車窗，慢慢搖上車玻璃，甚至正在此時，過路的行人突然往車窗里塞進來一根棒槌，定睛細看，那哪是根棒槌，分明是一根冒著煙的木柄手榴彈！
施密特當場嚇傻了，屁滾尿流地就去猛開車門，手忙腳亂之下竟連車把手都拽了下來。幸好薇爾莉特臨危不亂，冷靜地回頭抓起手榴彈，先用法語怒吼了一聲“快躲開！”，再用鐵拳砸碎車玻璃，將手榴彈丟進了路邊的花壇中，然后立刻將施密特摁倒在座位上。
又過了兩秒鐘，手榴彈才發(fā)出了一聲巨響，幾枚彈片飛來，貫穿了汽車的尾窗玻璃，久欠修繕而枝葉亂漲的冬青葉子飛的漫天都是，黑煙夾雜著濃重的火藥味彌漫在寒冷的空氣中。
周圍的行人早就尖叫著跑空了。
“啊，該死！”施密特哀嚎道，“我中彈了！我中彈了！”
然而薇爾莉特卻不管不顧地拽著施密特下了車，直到找到掩體，才查看他的傷勢：“您沒有中彈，只是被碎玻璃劃破了皮，絕對沒有生命危險。”
“啊，啊，那就好，那就好！”驚魂未定的施密特一把拉住薇爾莉特的鐵手，“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
薇爾莉特四下觀察了一遭，然后回答道：“我們就在這等憲兵過來，附近應(yīng)該是安全的?！?p> “不會有其他殺手？！”
“如果有槍手，那他們早該過來了，這應(yīng)該只是零星的恐怖主義者臨時起意?！?p> 施密特聞言怒上心頭：“這幫該死的抵抗者！我要讓他們好看！”
果然如薇爾莉特所料，在附近執(zhí)勤的德國士兵很快趕來增援了，他們手持九八式步槍在附近轉(zhuǎn)了一圈，結(jié)果一無所獲，只是撿來一個壞的不像樣子的手榴彈殘骸，然后問二人：“你們看見襲擊者的樣子，以及他往哪里走了嗎？”
“那個人個子不高，用一條白色的圍巾遮著臉，戴著灰色的鴨舌帽，還穿著一副黑色皮手套?！鞭睜柪蛱孛娌桓纳叵咕?，試圖誤導(dǎo)德國人，“但是他丟進來手榴彈后，我們就顧不上管別的了。”
“你們命還挺大。”那個德國士官將手榴彈殘骸展示給二人看，“這手榴彈肯定是抵抗者自己在作坊里搓的，雖然仿制的是咱們的M24，但是沒有預(yù)制破片，用的還是黑火藥。也就是說，這玩意只要不在腳底下爆炸，幾乎不可能炸死人?！?p> “它的引信好像也有問題?！鞭睜柪蛱厝粲兴嫉鼗卮鸬?，“好像延時有點太長了?！?p> “這個倒正常，咱們的手榴彈為了防止炸到自己人，延時的確挺長的?！?p> “所以你們什么時候能破案？”氣鼓鼓的施密特突然發(fā)問道。
德國士官這才意識到，這位看上去狼狽不堪的胖子盡管氣質(zhì)很鄉(xiāng)土，但好像還是個大人物。于是他立刻立正回答：“不需要太久，長官，我們竭盡全力，一定盡快破案！兩周之內(nèi)必定抓到兇手！”
薇爾莉特信他個鬼，這幫混賬準是在糊弄人，要么就是打算拿別人頂罪。但施密特就比較……單純了，居然就這么信了那個士官的說辭，讓人輕而易舉地糊弄了過去。
直到這個時候，米內(nèi)局長才提著兩袋餡餅姍姍來遲：“您沒受傷吧，施密特先生？！”
“沒什么大事?！笔┟芴匾姷矫變?nèi)后，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又抓住了薇爾莉特的鐵手，“多虧了你讓薇爾莉特留下，要不然，我今天就要交待在這里了！”
“這都是我跟薇爾莉特的榮幸?！泵變?nèi)的神態(tài)諂媚到了極點，仿佛比施密特更加激動，“看來以后咱們一定注意安全了，沒有護衛(wèi)可不能開政府的車出來。”
“是是是，今天大意了，大意了呀！這幫刁民可真狠?。 ?p> 薇爾莉特頗費了些功夫才沒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她抬起頭，正看到微笑著的米內(nèi)沖她點頭，真誠地說道：“您做得很好啊，夫人。”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又不便試探，只能不卑不吭地回答：“分內(nèi)之事，不敢居功?！?p> “這個恩情我絕不會忘！”單純的施密特完全看不出兩人的交流，“特別是薇爾莉特，從今往后，誰找你的麻煩，就是找我的麻煩！”
薇爾莉特仍然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樣子：“我作為施密特顧問的下屬，本就沒人敢找我的麻煩啊?！?p> “可不是嘛！”同施密特說話時，米內(nèi)又恢復(fù)了諂媚，“以后我也得常來找你們，有您二位罩著，我在巴黎啥都不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