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被神靈眷顧的鮮花經(jīng)受風霜摧殘,剛要重新綻放,黑沉的陰云已又在遠處聚集。
這條街巷最近總會有一個收破銅爛鐵的人在周邊轉(zhuǎn)悠,其實這也沒什么異常。據(jù)說他們都是有一定規(guī)矩的,并不是你想在哪就可以在哪,總要有個領(lǐng)路的,肯指給你沒人認領(lǐng)的區(qū)域,否則你就會被同行欺負,直到把你攆走為止。
莊子凡將平時沒用的瓶瓶罐罐都賣了,這樣也省的自己總要歸置它們。
“那家店鋪沒什么東西要賣,紙箱或者瓶子?”他問。
莊子凡看著這個人。他的衣服泛著油光,也許很久沒清洗,所以袖口和領(lǐng)口就已經(jīng)被身上的泥垢沾染的發(fā)著亮光。他的頭發(fā)蓬松著,即使在這微涼的天氣里,你也可以聞到那種汗臭味道,差點讓莊子凡嘔吐。他的胡子也已經(jīng)很久沒修理,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臉還算干凈,你會想到他已經(jīng)五十多歲的模樣。
“我不清楚,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問一下?”
“那家的女老板不是這兒的,她從外地來的?”他一邊往破舊的三輪車上裝東西,眼睛還不住向便利店方向眺望。
這引起莊子凡的警覺,于是他問:“你認識她的丈夫?”
莊子凡將后面的兩個字說的特別重,然后盯著他的眼睛看。
“不,沒有,我就是覺得?!?p> “你們每天走街串巷,在哪里偶爾碰見也不是不可能?!?p> 他點點頭,然后騎著車子奔著便利店而去。他到了那兒停下來,不知是說些什么或者只看了一下,然后就離開了。
莊子凡將自己的花挪進了屋子里,把它放在書桌一角,以便讓它盡量的被秋陽溫暖。院子里經(jīng)常有幾片干枯的樹葉,不清楚它們是從哪里來的,只當是深秋的點綴吧。
他報了一個培訓班,準備考個專業(yè)證書,就算為以后的工作做個鋪墊。
這是他突然間就做出的決定。他開始接受這樣的說辭,生命終究要結(jié)束,然后萬物要歸于塵土。他經(jīng)常思考人的軀體在死亡或僵硬的時候,存在于腦中的意識是否就會游離出去或者是跟隨軀體一起死亡。如果意識還存在,它是否需要一個載體或者它是如何存在的?之所以他有這個想法,是他的親人的離世。
他記不清親人的容貌了,如果勉強回憶,或許在很小的記憶碎片里還能找到一點。他的最后一片記憶是很多年前了,只聽說那時他病了。難以治愈的疾病,也就是挨著時間。人要到了這份上,還能做什么?雖然大家都直到這結(jié)局,但是那時刻來到之時,還是不能做到平靜。
母親打來電話,平靜的述說這一切。在她這樣的年齡已經(jīng)歷很多這種情況,她已習慣了,或者已洞悉到了生命原本如此。只是她更加惦念遠方的孩子,那是新生的延續(xù)。
莊子凡想回去盡個孝道,不過可能他回去的時候人已經(jīng)入土為安了??磁c不看還能怎樣?生命就這樣的短暫!
這些都使他的腳下地動山搖,信念之塔隨之崩塌,砸向他荒廢虛度的生活,幾乎要將他埋葬。他曾天真的認為只要辛勤的澆灌,瀝青路上是會開出花的,但他忘記自己就是個凡人啊!
枯黃的落葉不僅出現(xiàn)在他的院子里,也鋪滿了彎曲的人行道。每當汽車經(jīng)過,它的身后都會有幾個深秋的精靈在無奈的起舞,炫耀,甚至掙扎。
便利店的女老板坐在柜臺后,臉色憔悴。她沒有涂抹唇紅,仿佛經(jīng)過昨夜她一下子她就衰老了好幾歲。
“我還沒做好準備,我需要一點時間。”她的丈夫抽著煙,狠狠的吐出一團霧。辛辣的煙嗆得他險些流淚,并伴著幾聲咳嗽。
“自從我們認識,你就知道她的存在,甚至我的過去——”女老板語義未盡,淚水已順著疲倦的臉頰緩慢滾落。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無奈被提起,命運之劍再次以冰冷鋒芒揮向她胸口。
這一幕也在刺痛男人,他哽咽的說道:“我知道。我不在乎你的過去,但是我現(xiàn)在不知怎樣平復自己,我真的需要時間。你要理解我?!?p> “你撒謊,你就是在乎我的過去,因為她就是我過去的痕跡?!彼奁鼉陕?,“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她么?”
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她倔強的心魂曾在幾年前離開家的那一刻,頃刻間脆弱不堪。一直到他的出現(xiàn),她才從深深的懊悔自責和噩夢中掙扎出來。然后慢慢被歡愛撫平創(chuàng)傷,并被時間滋潤。當時的她并未對他有任何的隱瞞,他也表示不會計較過去發(fā)生的事,那是他強烈而且堅決。
像所有的初嘗愛果的人一樣,過多的甜言蜜語使他們忽略了現(xiàn)實的本質(zhì),沒有做好任何對生活措手不及的準備。他們相信愛情勝過一切,忽略想象的與現(xiàn)實沖突的一天。
在這一天來臨的昨天,男人像平時一樣的從公司回到家,一樣的提前給她打電話。而那時她也剛剛接到家里的電話,
“孩子應(yīng)該要上學了,得接回身邊了”。
是的,她有一個孩子,那個她為此離家而痛徹心扉得女兒。這件事在她和男人接觸時她就說過,而之后她們在一起時男子也和這個孩子通過話。當時的他表現(xiàn)得是稱職的父親的角色,他并未考慮這孩子真正到自己身邊得情況。
女子照顧著他的感受也從未提起要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再細致的女人面對這樣一種似乎永不能相容卻表現(xiàn)得如此融洽的關(guān)系時都會被當時的假象蒙蔽,她當時簡淺的認為這說明未來他們能和平相處。但她不了解男人追求血脈傳承的想法,也許他當時的表現(xiàn)都基于女老板的溫柔美貌以及被孩童的天真的感染。所以當她說起要把孩子接回身邊時,她從他的表情里察覺到了從未出現(xiàn)在她臉上的凝重和焦慮。她的一些美好的想法泡沫般破滅,黏黏的沾到男人心上,使她厭煩起自己。
也是那一時刻之前,男人回到家像平日里一樣訴說著相思之苦,期待著得到回應(yīng)。女老板也抓住這機會,將這件事說出口。他被什么莫名的打了一下,那些很早就在心里隱藏的他不愿深思的諸如非議流言等等都一股腦如噴涌的巖漿。與此同時,那些圣人的名言以及無私胸襟的歌頌對他仿佛都是嘲笑。一瞬間就全都表現(xiàn)了出來。即使他極力的控制,也還是被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