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老道當(dāng)街變少女,實(shí)在讓一眾嘩然。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必有疑其真假者。
“這是怎么回事?”女子對著女子分外眼紅。“依我看方才那個老道就是你裝的,欺騙我等?!?p> 十月回頭瞧了花自量一眼,滿面無辜對其道:“我騙你何?”
“仙子!仙子?。 被ㄗ粤窟B忙上前,對著十月虔誠膜拜,而后對眾女解釋?!拔业氖孪氡馗魑欢家阎獣?,方才多虧徒兒來的及時,天帝念我并未用天機(jī)行任何傷天害理之事,故饒我一命?!?p> 此女轉(zhuǎn)做笑臉對著花自量?!鞍胂墒芸啵皇悄愕耐絻涸醯淖兂蛇@番模樣?!蓖f話分明溫柔許多。
花自量上前一步,望著天,做遙想狀?!拔夷峭絻阂恍南虻?,潛心修行,方才天帝一見他,直言仙緣已至,他便留在天帝身邊,做了仙人??伤闹幸琅f掛念著我,一世為師終生為父,于是他求天帝派了這位仙子下凡,也算替他盡一份孝道?!?p> 說到動情之處,他眼中隱隱含淚。眾女如何舍得再難為他?
“半仙莫要傷心?!?p> 一旁的十月,隨手將歪倒的旗子扶正,想起初遇小花之時,小花替她算過一卦姻緣,她當(dāng)時便罵他是騙子,如今看來,說的真沒錯,沒曾想自己也有和他同伙騙人的時候。
冷不防的身邊竄出一位姑娘,朝她呼喝:“你當(dāng)真是仙女?”上下打量一番,眼里盡是不屑。
她昂然,依著那女子不屑的模樣,回瞧著她?!安恍??”
只見十月隨手一揚(yáng),卷起一陣旋風(fēng)圍繞著那女子,旋風(fēng)消散,那女子也散發(fā)著與十月和花自量相同的異香,沁人心脾。
“還不信嗎?”
那女子歡喜著頻頻點(diǎn)頭?!靶?!我信!果真是仙女下凡!”
眾女將那女子圍在其中,如眾星捧月般?;ㄗ粤颗c十月相視一笑,這一波造勢算是成了。
十月乃天仙下凡,能制奇香一事,在女子閨閣中廣為流傳,逐漸傳入每戶當(dāng)家的主母手中。每戶家中所用之香,不論是香丸、香粉、塔香還是香囊,大多由當(dāng)家主母采買,如此一來,十月所制的香便不愁沒有市場。
花自量自然而然地將算命的攤子改做賣香的,來往的仍舊是那些客人,但如今賺的銀子卻多出算卦時好幾倍來,真是做夢也能笑醒。
然而樹大招風(fēng),仙女下凡一事,竟傳入現(xiàn)知府耳中。知府姓沈,轄地出了這等事,自然少不了管上一管。他倒要看看究竟真是仙女下凡,還是有人借此作亂!
這日一早,西市格外的熱鬧,衙役齊刷刷地列在街中,將來往行人攔在外頭,一人騎著高頭駿馬走在肅清的街道之上,身后跟著一輛馬車。
眾人低著頭,偷偷瞟向騎著駿馬的老爺,只能看見彰顯身份的官服再烈日下熠熠生輝,官靴一塵不染。
花自量與十月相視一眼,感嘆:好大的陣仗!再轉(zhuǎn)過頭,知府已下馬朝他二人走來。兩人再次交換眼神,驚嘆:難不成是沖咱們來的?
知府在花自量的攤位前停住,他們將頭壓得更低,十月能感覺到知府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
“你就是下凡的仙女?”
十月聞聲抬頭,望向這個年過半百之人,嘴角邊兩條深深向下的皺紋,可見平日里沒少板著個臉,整張臉寫滿威嚴(yán),但在她看來還不及司業(yè)生氣時五成可怕。
她與知府四目相對,正要窺其深處,花自量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她這才恍然,平頭百姓不可直視官兵,又低下頭去。
知府心中暗嘆此女子膽識過人,故作嚴(yán)肅道:“本府問你話,為何不答?”
不是不答,而是不能答。她若回答不是,便是欺騙眾人,她若答是,便是欺騙上官,如此欺上瞞下,她實(shí)在是不知該如何答。
兩者僵持,旁人漸覺不對,紛紛圍觀而來。
正在此時,花自量忽然沖到兩人之間,大喊:“大人啊!小的自幼便聽聞大人為國為民的事跡,深受鼓舞,您是我們長安的衣食父母??!”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十月擠眉弄眼,沈知府還未看明白,他忽地開始全身抽搐,緊接著暈死過去。
十月趁機(jī)叫喚:“小花!小花!小花暈倒了!得趕緊找大夫?!彼鲋ㄗ粤拷铏C(jī)便要退離,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站?。 鄙蛑D時明白過來,卻也不拆穿二人,只道:“本府會一點(diǎn)歧黃之術(shù),不如讓我替他看看?”
十月避開知府把脈的手,喏喏道:“不敢勞煩知府大人?!?p> 知府嗤笑,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遂假意夸贊:“你就是仙女,你要他醒來想必輕而易舉。”
十月訕訕?!跋膳膊灰姷檬率陆詴??!?p> “哦?”知府面色一凌,盡顯不耐,厲聲道:“今日他醒不過來,你們便去知府大牢,讓仵作給你們看看??!”
話音剛落,花自量便悠悠轉(zhuǎn)醒,未等他開口。知府下令:“來人!帶走!”
一隊衙役聞令而動。
“爹!”馬車中傳出一陣清脆的女聲,帶著幾分埋怨地嬌嗔?!罢f好以禮相待,你怎可動用衙役?”
說話之人抬起一只手,撩開半面簾子,十指纖纖,肌膚透亮,如玉如水,透過簾子看向車內(nèi),霧鬢云鬟,眉若柳葉,目若秋水,朱唇皓齒,人間絕色。
是她!十月猛然回首,花自量正看著那女子,似已入迷。她忽然心頭一空,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她仿佛重新感受了一遍失心之痛,心跳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減緩直至消失……
知府連忙將簾子蓋下,小聲哄著:“讓你別露面,別露面,不聽話,爹這就將人帶回去,別出來。”
他不再以官威唬人,對二人客氣道:“花老板,仙子,本府有要事與二位相商,還請二位過府一敘。”
花自量自是無可不應(yīng)允的,抬腳跟上,十月卻拉住他的衣袖。
“別去。”她強(qiáng)忍著所有情緒,卻仍有恐懼,從眼里漏出。
看在花自量的眼中,只當(dāng)她是害怕官府,于是柔聲安慰道:“別怕,你跟著我,我護(hù)著你?!彼匀欢坏乩鹚氖?,上了馬車。
縱然已有心理準(zhǔn)備,見到這樣貌美的女子,他還是忍不住屏息。
“姑娘有禮,在下姓花,名自量。”
“花老板大名早有耳聞,小女子姓沈,單名一個綰字。這位便是仙女吧?”
十月一直默不作聲,如今二人談及她,她才擠出個笑,點(diǎn)點(diǎn)頭。
花自量松開抓著她的手,笑道:“自量不敢隱瞞,仙女之事不過是個噱頭,她叫十月。”
“十月姑娘有禮。”十月低著頭,“嗯”一聲算作回應(yīng)。
一路上花自量與沈綰相談甚歡,他們所言,每一句十月都能笑著回應(yīng),但她并未記著說過些什么,她的思緒早已飄至千年之前。
那時的花自量與其義妹,青梅竹馬,在日日相處中,情根暗種。正逢亂時,江湖正邪間一場大戰(zhàn),他為救其義妹,重傷而亡,死無全尸。他根本不在乎那人心里有沒有他,他根本不求能與其長相守,只愿護(hù)她安穩(wěn)。
十月在尸堆里找到他的尸體,他留下遺書一封,求十月將他之死當(dāng)做秘密埋藏一生。
他愛她,至死方休。
她是當(dāng)年天下絕色美人,與沈綰生的一模一樣。也是因此,她才覺著害怕,害怕時隔千年,重頭再來,結(jié)局仍是如此。
“十月,十月,到了,想什么呢?下車吧。”
步入沈府,各自入座,即刻有人奉上茶盞點(diǎn),禮數(shù)周到。
許是沈綰在側(cè)的緣故,沈知府的語氣斂了幾分威嚴(yán),帶著些寬厚。
“花老板,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我知道你賣香前是城中有名的半仙。近日,城外怪事頻發(fā),似有惡鬼作祟,我已請了諸多修道之人,但無一人能捉住此惡鬼。這才……找上花半仙?!?p> 這簡直是病急亂投醫(yī),花自量忙解釋:“知府大人,方才在路上我與令千金已然坦白,我不是什么半仙,會的都是些唬人的把戲,實(shí)在是難當(dāng)大任。”
惡鬼?十月這才抬起頭,仔細(xì)聽著。
“你是說……花半仙的名聲和這個仙女都是假的?”知府臉上威嚴(yán)重現(xiàn)?!胺潘粒∧憧芍⒉ブ{言該當(dāng)何罪!”
花自量跪下身,不由地發(fā)憷,硬著頭皮答道:“大人,這些都是小的一人的主意,與十月無關(guān),小的有罪,請責(zé)罰小人一人!”
知府怒急,拍案而起?!俺峭獾朗拷再澞銕煾阜ㄐg(shù)高強(qiáng),名師出高徒,我看你不是難當(dāng)大任,是不想當(dāng)!”
“爹!”沈綰走到知府身邊,扶他坐下,而后將花自量扶起。
“自量,你可知那惡鬼在城外都做了些什么?”沈綰語氣中難掩痛心疾首。“那惡鬼專食嬰兒,尤其是女子腹中剛剛成型的胎兒!城外村落里被殘害的嬰兒已有百人,如今家家戶戶膽戰(zhàn)心驚,生怕家中嬰兒一聲哭泣,便引來惡鬼?!?p> 花自量攥緊拳頭,師父是教過他一些法術(shù),但都是保命用的,并未教過他如何捉鬼,更何況師父千叮萬囑要他遠(yuǎn)離鬼怪之事,他無論如何是不能去的。
沈綰接著說道:“惡鬼尚如今只是在城外作惡,但城外的嬰兒也有盡時,不久后他便會來城中禍害。長安上千萬戶人家,將無一幸免。自量,難道你身邊沒有喜得麟子的兄弟知己?你忍心看著那一張張?zhí)煺鏌o暇的臉被惡鬼啃食?他們還未見過這世界,便見惡鬼!”
“別說了!”十月霍然起身,隔開沈綰與花自量,看著沈綰。她和那人一樣的容貌,一樣的心懷天下,一樣的聰慧,知曉如何誅心。但有一點(diǎn)不一樣,那人從未傷害過至親之人,而沈綰卻正在逼迫小花。
十月轉(zhuǎn)頭對知府緩緩道:“小花的師父或許法術(shù)高強(qiáng),但小花并未承其衣缽。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這個忙我們幫不了?!痹捳Z輕柔,卻字字鏗鏘,轉(zhuǎn)而對沈綰,眼中含著幾分冷意。“嬰兒的命是命,小花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她拉著花自量,正如他拉著她那般,她學(xué)著他柔聲道:“你跟著我,我護(hù)著你?!笨凑l敢攔!
誰料知府并未為難二人,大大方方將二人放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