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瞧著自家嬌貴的小少爺為了自己倆個老不死的親自跑來這亂糟糟的地方,到現在熱水都沒有一口,心一橫只說:“我和你們爹都已經決定了,不用你們管,以后也不用你們上墳,小少爺自會安置我們。”
杜小郎白天都在鋪子里,家里都是交給渾家操持的。他很少進那間小黑屋,太臭了,又黑乎乎的,雖然說臟了點那也是爹癱在床上,總不能叫兒媳去伺候公公,娘照顧爹這沒什么不對啊,聽渾家說這湯藥什么的也都一直沒斷過,爹的病沒起色也不能怪自己啊。
他覺得自家爹娘叫別人養(yǎng)去像什么話,再說哥哥每年會寄一筆錢來作為自己供養(yǎng)爹娘的補貼,哥哥日子過得比自己好,這錢除了過生活總還能留下些來,要是爹娘不在了哥哥也不會再給錢了。
因此杜小郎也是極力反對,甚至最后跪了下來抱著王氏的腿:“娘,要是兒子媳婦哪里不好您盡管說,咱們雖然是小戶人家但也不缺爹娘一口吃的。您就是不疼兒子也疼孫子呀,您就不想看著孫子嗎?!?p> 杜南煙在這種地方呆上幾分鐘都已經不耐煩,眼下為了杜志倆口子呆了這半天已經破天荒,他瞧著王氏只一個勁的掉眼淚,手指彎曲在桌面敲了敲,咳嗽一聲,把眾人目光都牽引過來。杜南煙廢話不多說,直接道:“杜志王氏倆人,本已于元祐五年脫籍,然現在答應重新自賣我杜家為奴,我說他們去哪里就去哪里?!?p> 不禁杜小郎一家就連路七都被杜南煙這騷操作驚呆了,又見杜南煙從靴筒里抽出一張紙來,這里的人除了路七外都不識字,只看見滿滿一頁字,末尾有幾個紅印章,瞧著很是唬人。杜南煙拍在桌子上,又從荷包里拿出一盒小小朱泥:“珊瑚,你且來按手印?!?p> 王氏走到桌前,身子卻被猛的一拉,只見杜小郎哀嚎道:“娘、按不得,按不得啊。”然后又沖著杜南煙磕頭“大少爺你放過我爹娘吧,他們倆一老一病,已經做不得什么事情了?!?p> 杜南煙只哼了一聲,路七嘆了口氣,杜小郎雖然懦弱無能但畢竟是王氏親生兒子,就是不知道王氏會不會動搖了。王氏到底選擇了看到大的小少爺,加上也不是沒有私心,老頭子病成那個樣子,離開也是給兒子減輕負擔,她咬咬牙就蘸了印泥在契書上按下一個鮮紅的大拇指印。
杜南煙才不管杜小郎如何哀嚎,只收了契書站起來:“馬上會有人來接你們,珊瑚你有什么要帶的自去收拾。”
路七像個狗腿子般跟在杜南煙身后,倆個人還沒完全走出茶水鋪就聽見身后有人急急忙忙喊杜少爺,站住一看卻是小郎渾家。這婦人擠出一絲笑,小心翼翼問:“大少爺萬福,小婦人想問一下我爹娘賣身銀子是多少,是否已經給下來了?!?p>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路七絕倒。杜南煙也沉默了一下,偶后指著路七開口說:“你爹娘一把老骨頭,我還要貼湯藥費,看舊情我貼十兩銀子。這位羅家的七娘子如今是我管事,這七娘子來接人時自會給你婆婆,你婆婆愿不愿意給你我就不管了?!?p> 說完轉身疾走,路七急忙跟上去。杜南煙一口氣走出巷子口才停下,那屋子里空氣污濁,他此刻才敢放開呼吸,一路走得疾,眼下冷空氣入肺就大咳起來。
路七急忙給他撫背,她當他是明月輝、自己是給他打雜的小廝,這些舉動也不覺得自己突兀。半晌杜南煙直起腰來,路七看著他掩著唇,眼尾已經泛了紅,這半張臉和明月輝如出一轍,又想著他總是紅得異樣的唇色不禁擔心他有肺疾。
“小七娘,你說的是對的”杜南煙放下衣袖,抬頭看著略帶了點灰色的天“你要不接走他們、他們活不過這個冬天?!?p> 路七點點頭,又夸他:“杜少爺這腦袋就是不一般,您怎么想到賣身這一招的?”
杜南煙哼笑一聲,把那張所謂賣身契丟給路七:“一起收著罷?!?p> 這上面寫的卻是一首香艷小調,“并香肩素手相攜,行入蘭房,栓上朱扉。香裊龍涎,簟舒寒玉,枕并玻璃,相會在,繡芙蓉青紗帳里”。
路七瞧過杜南煙的字,可不是這位風流少爺的手筆還是什么,下頭蓋章他的兩個閑章,一曰花中癡人,一曰無心狂生,路七就:·····
王氏那個手印按著顯得幾分滑稽。路七也說不出不好來,契書什么的對于平頭百姓有著絕大的威懾力,她收入懷里,準備回去后放到那個匣子里去。
杜南煙跟著路七奔走半天已經疲憊不堪,他身體又不強壯,又掩唇咳起來,路七確實有些擔心他,就說:“杜少爺我送你回去吧,下面的事我會安排好的,您盡管放心?!?p> 杜南煙挑起眉眼看她:“那十兩銀子可是你出?!?p> 路七點頭如小雞啄米:“那必須的,照顧杜叔倆口子本就是我分內的事。”
杜南煙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卻依然不挪步子,看著路七的眉眼不知不覺有一絲異樣的神色,他再次開口時就連聲調都有所不同,更懶洋洋,也更低沉,還帶了若有若無一絲笑意:“我說小七娘,我陪你東奔西跑了一上午,你就這樣把我餓著肚子趕開么?”
路七點頭哈腰:“我請客、我請客?!?p> 杜南煙那脂粉陣中往無不利的魅力在路七這里卻是做眉眼給瞎子看,她所在的暗月閣死對頭就是南鎮(zhèn)撫司,提督太監(jiān)都是皮相俱佳之人,因此那種陰柔中性之美對于路七來說十分免疫。當然杜南煙不知道這小七娘在腦海里把自己和太監(jiān)比較過,只覺得這小娘子如此滑頭、為什么卻獨獨在男女事情上這么不解風情,也不知道那莽夫有什么趣味。
杜南煙收了那魅惑神通,跟著路七就到了她那熟悉的餛飩擔子,他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路七急忙諂媚的笑著解釋:“這起家艱難,自然是省著些,眼下一個錢當兩個用,等日后褒山莊好起來我一定請杜少爺吃參刺席面?!?p> “你還知道參刺席”杜南煙給她一個白眼,好歹放下身段坐了下來。路七顛顛的叫老板來兩碗餛飩,其中一份加量,還滴了幾滴香油親自捧了端給杜南煙,瞧著這小滑頭狗腿的樣子杜南煙十分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