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將你引到那片山林中，把重傷的你帶到我面前，欲借我之手將你救下。可以說，沒有子君，我們不可能相遇，亦不可能有后來我們之間的一切。”
“子君于我而言，亦師亦友。他與上官越的那一切，從未刻意瞞過我。我知他的目的，他亦知我與你的關系?？杉幢闳绱?，他也始終如一地信我?guī)臀?，從未利用過我，做出讓我為難的事。”
“常青大夏大戰(zhàn)那年，我擔憂你的安危，是他不舍晝夜，快馬帶著我奔赴大夏，抵達烏絕沙丘找到命懸一線的你。在我支撐不住的時候，是他提劍斬殺剩下全部敵軍，讓你我性命無恙?！?p> 她語調靜靜，時而望著天上的月，時而看向昏暗的街道，就好似是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
“那年我落崖，亦是他不顧暴露在你面前的危險將我救下，也是他苦苦哀求他的母親——譚寧救我?！?p> “還有三年前，在梁都無稽山崖上，亦是他苦心設計，用自己的性命放走我們。”
“以及在最后關頭，也是他逼著自己的母親，將背后的真相、以及上官越的面目透露給我?！闭f到這，她不禁停頓了一下。
她雖沒有聽到譚寧親口跟她說，但她也能猜到——譚寧之所以愿意將所有真相告訴自己，一定是子君在背后相逼。
否則她一個母親怎舍得親手將自己的親兒子推上絕路？
而終于在這一刻，向歌面容上才流露出旁人無法體會到的哀傷。
不知不覺，她慢慢停下了腳步，失神地笑說“我和他八歲相遇，我的武功、機關術、醫(yī)術，皆受他傳授、指點，是他給了我對抗這世道的勇氣，給了我飛出重重深墻、找尋自由天地的力量。倘若不是他教授我武功，我這輩子都無法飛出那座牢籠，亦無法掙脫蕭連之與尹禛的掌控。”
忽而，她輕喃“子君……于我的意義，是這世間萬般人與事都無法超越的。”
她抬起頭，目光注視著對方，言辭誠摯而認真“所以，尹云樓，在我這里，子君不輸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可，我為了幫你，卻親手殺了他?！?p> 尹云樓一怔。
在此之前他聽皇甫玥說過她與柳子君的關系，但卻不如今日從她口中聽來的詳盡與真切。
他雙瞼下垂，喉結滾動了下，心中滿是自慚和愧疚。
“我一直知道在永興城你有一個神秘的朋友，他教給很多東西，你們關系一直很親密，只是我不知道這個人就是神秘組織背后的首領?！庇痔а圩⒁曀?，很是自責“一切是我的過錯，如果我能再關注些你身邊的人，或許就能早些知道你和他的關系，這樣也就不會有那夜事情的發(fā)生?！?p> 可她只是笑了笑“這世上是沒有‘如果’的。”
不知是為了安撫對方心中愧疚，還是自己真的已放下。
她目光認真，看著他“尹云樓，你知道嗎，子君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即便是當時我沒有失憶，仍舊記得他，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將結局推向那夜的結果。因為他心中始終清楚明白我們三個人的立場，我們三人之間不是簡簡單單的你仇我怨，在我們的背后是兩個國家，是數以萬計的無辜百姓。他深知，只有他棄械而亡，上官越才能敗的徹底，兩國百姓才能免于覆滅。”
“他心中一旦選擇認定，任誰都改變不了——不論是你，還是我，都改變不了！這就是子君。”
再一次，尹云樓感到深深震撼！
對于那個少年，他到底還是知道的太少，亦驚嘆于他們二人之間的熟稔。
如此想著，他心中的愧疚便更深了。
向歌轉過身，再次拾起緩慢的步伐，面容上如水般寧靜。
“不可否認，子君死后的那段時間里，我恨你們所有人，恨我父母、兩位師父的欺騙利用，也恨你，恨你為什么只想著兩個百姓，而不去顧忌身邊的人。”
“只是后來，在經歷那場生死劫后，我整個人忽然就平靜了很多。心里的那些怨念、恨意漸漸淡化，對過往的很多事也不再執(zhí)念。相反，開始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審視過去所發(fā)生的一切?！?p> “尤其是來到這座小鎮(zhèn)，我一個人常常坐在門口忍不住發(fā)呆，看岸邊搗衣的阿婆，看街巷里追逐嬉戲、下學歸來的學童，還有午時暖陽下白墻黛瓦上升起的炊煙?！?p> “那樣的光景，是真的靜呀，那種抵達心底的安寧，讓我生出恍如隔世的錯覺，很不真實?！?p> “有時我就會想，如果不是你的堅守，皇甫玥他們的精心設計，我現在還能否看到如今這些其樂融融的場景？是否還有閑心坐在屋檐下看雨幕、發(fā)一下午的呆，抑或有機會躺在陽光下曬一天的太陽？”
轉頭，凝望他一眼，微微一笑“所以，對他們和你，我早就不恨不怨了?！?p> 月漸西移，街巷中吹來徐徐的風，擾的兩人衣角輕輕翻動。
尹云樓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向歌的側容上——她目視前方，面容上平靜如水，目光寧靜，眸里笑意淡淡，有種抵達心底的恬淡和清醒，身上彰顯著一種不驚不擾的出世之姿。
那一刻，他有種時間錯亂的恍惚，感覺眼前的這個姑娘，已跟他記憶中的那個姑娘相去甚遠，可是細細注視著她的一言一行，卻又覺得皆是她。
曾經，他一直看著她長大，是他陪著她一點點變化、成長。可這三年中，她一個人，內心又經歷了什么歷程，才達到如今這樣古井無波心無痕的境地？
他能體會到那種在孤獨歲月的長河中一人漂泊無依的孤寂——一人屹立紅塵中，看日升日落，看人來人往，慢慢將自己的心熬成了一座再不起任何波瀾的古井。
那樣的孤獨歲月，他品嘗過，他知道其中的苦與冷，所以他不希望他所看著長大的姑娘，也走他曾經走過的路，品他曾所品過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