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一起去看看
緩緩地，拂去所思所想，韓雨無所留戀轉(zhuǎn)身，單手搭在云墨軒肩頭，朝不遠(yuǎn)處驛亭走去。
驛亭中，一身厚實棉衣的呂老與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立在雪前，正朗笑高談。
二人又是笑又是罵，儼然是一雙相愛相殺卻又相知相惜的老友。
余光中看見韓雨與云墨軒走進(jìn)亭子，二人方收起笑。
只是呂老看韓雨的目光卻多了諸多心疼與憂愁。
方才，韓雨與那輛馬車的碰照，呂老與青龍寺老方丈都看見了。
“就這么狠心不與他們相認(rèn)？”韓雨進(jìn)來，緩緩去下頭上帷帽，呂老滿眼心疼望著他。
云墨軒忙接過他手中的帷帽，仰頭默默望著面容波瀾無驚的韓雨。
他抬手，將后腦勺處的鎖容針取出，將之扔在了地上。
容顏變幻，那張久別重逢的清麗容顏變回。
無血色的唇暈開一點笑，低面“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p> 她輕緩言辭，無喜無悲，彷如真就放下了一切，淡然了一切。
“那尹云樓呢？也不等等結(jié)果？”呂老再次擔(dān)憂地輕聲詢問。
蕭湘垂眉，淡笑不語。
或許對她來說，沒有結(jié)果，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
只是在這一縫隙間，呂老才發(fā)現(xiàn)蕭湘眼睛的古怪——空洞，呆滯，無法聚焦。
呂老一怔。
抬起手，將手指放在蕭湘眉角，對著她的雙眼一陣觀望。
呂老眉頭緊皺：“你的眼睛……”
話沒說完，轉(zhuǎn)而一聲嘆息，心中已知了個大概。
“倒也不是什么大問題，不過是腦部淤血堵塞所致，這點問題難不倒老夫?！睂χ碾p眼又細(xì)細(xì)看了看。
蕭湘未語，唇間一點笑，向呂老頷首以示謝意。
“今后什么打算？”呂老放下手，退后半步負(fù)手凝望著她。
此時，外面的雪又開始下了，冰天雪地寒流涌蕩，欲侵襲每個人暖熱的身子。
“我想在自己最后的時間，留在流嵐宗，到處走走，到處……”嘴里的“看”字將出，停頓一瞬，緩言“聽聽?！?p> 少時，外面的世界一直是她所向往、渴求的，只是因為一人牽制了她飛向遼闊天地的心。
她喜歡山、喜歡水，也喜歡高聳入天的林子，生命的最后，她只想一個人到處走走，散散步，聽聽雪，感受感受風(fēng)與陽光。
也為了真正做回自己、為自己活一次。
她說這話，聲音很輕，甚至在說這句話時，她那空洞無神的眼睛浮出一絲光亮。
呂老看著她此刻模樣，鼻子狠狠酸了一下！渾濁的眼睛濕潤，心下是對她深深的心疼。
一如對自己的親孫女一樣，忍不住用爬滿褶皺的手撫慰蕭湘的墨發(fā)，沙啞著嗓音，動情道“那就留下來！我們流嵐宗勢力遍布天下，你想去哪就去哪?！?p> 聽到這句話，蕭湘只覺心頭很暖。
渾渾噩噩來一遭，最后卻被一個萍水相逢的老頭兒這樣關(guān)心著，心里很是動容。
不覺間，蒼白的臉上浮出淺淺的笑。
“皇妃柳子韻已經(jīng)脫離危險，現(xiàn)今仍舊昏迷，有大皇子寸步不離守著她?！笔栈厥郑瑓卫蠈⒘禹嵉那闆r告訴她。
“謝呂老救命之恩?！笔捪娉瘏卫蠌澭葜x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呂老神醫(yī)妙手，由他出手定能化險為夷。
“你如此擔(dān)憂她的安危，不打算回去看看？”
蕭湘長眉微蹙，神色攜帶一絲酸澀，微笑著：“知道她無恙，我已心滿意足。何況我如今這個樣子又如何面見她？”
呂老看著她，沉默不語。
心里只覺得這孩子，總事事為他人著想，著實是讓人心疼。
未多時，亭外不遠(yuǎn)處響起一道女音。
是柳夫人，和她的侍女谷凝。
柳夫人身披深灰大氅，站立在雪中，懷里似是抱著什么東西，望著蕭湘，并未打算向前。
呂老、老方丈朝柳夫人看去，顯然對方是來找蕭湘的。
呂老低頭，拍了拍云墨軒的肩膀，對蕭湘說：“去吧?！?p> 蕭湘頷首。
云墨軒牽著蕭湘隨柳夫人一同去了旁邊的江水岸旁，隨后便懂事地跑走了，單獨留她二人在那。
驛亭中，呂老與老方丈遠(yuǎn)遠(yuǎn)望著二人。
老方丈慈悲為懷的目光中滿是笑意，慢捻佛珠道“塵起塵落，這段恩仇總算歸土歸塵，想來她們心中的執(zhí)念也總算是可以放下了?！?p> 呂老負(fù)手而立，凝望蕭湘的目光卻是憂心忡忡。
比起老方丈，呂老更擔(dān)心蕭湘的身體狀況。
水岸旁。
柳夫人雙手依舊藏在厚重的大氅下，懷里緊緊抱著什么東西。
她含笑眼眸凝望蕭湘良久。
“先前一直是老身佯裝失明，倒不想你卻真失了明?！笨粗捪嫔n白臉色，空洞雙眼，柳夫人面上一層薄笑，對于蕭湘的痛處她是一點也不避諱。
不過任誰走到她今天這一步，也不會再在意這些了。
蕭湘面向?qū)掗熕?，對柳夫人這暗含冷嘲熱諷的話并未做理會。瓷白面容波瀾不驚，眸光淡漠，竟有種超然物外的疏離淡泊之感。
見她不說話，柳夫人也不再對之惡語相向，斂了笑，轉(zhuǎn)身面向水面。
良久，她才眸里浮笑，語氣冷靜的出奇“我把子君的尸體火化了。”微頓，望著一望無垠的雪地，無喜無悲“他跟我說，他這一生都活在黑暗下，他不想死后依舊埋在暗無天日的地下。他說，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真正活在陽光下。他希望死后，能將他焚化，將骨灰撒在天地間。他希望……真正自由一回?！?p> 說著，柳夫人緩緩從懷里將抱了很久很久的東西拿出來。
那是一個灰藍(lán)色大肚瓷瓶，里面裝著的正是柳子君剛焚燒不久的骨灰。
柳夫人低頭望著那瓷器，十指細(xì)細(xì)摩挲著上面的紋路，神色愛憐無比，如同在撫摸稀世珍寶。
不覺兩眼濕潤，笑說“子君跟我說過，你也很喜歡外面的世界。我想著，等一切都結(jié)束了，你一定會去外面看看。”扭過頭，看向神色逐漸呆怔的蕭湘，眼神里甚至帶著一絲祈求，聲音沙啞“所以……我想讓你幫我?guī)е黄鹑タ纯?，然后找個風(fēng)景如畫的地方將他的骨灰撒在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