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去殺了那個大夫嗎?”趙凜在她身后問。
藺風腳步一停,啞聲道:“踏出門前,的確這樣想,踏出門后,便打消了念頭?!?p> 殺一個大夫又能有什么用。
真正在潤州城只手遮天的,是汪家人。
不過是一個大夫,憑什么為旁人賭上身家性命。
世態(tài)炎涼,不過如此。
趙凜幾步上前,站定在她面前,抬手行禮:“凜愿為藺家主效勞。”
四下無人,他卻假模假樣,扮演著盡職盡責的門客。
藺風抬眸看他:“你會怎么做?”
“徐大夫固然罪不至死,但醫(yī)者仁心,他既然不遵循行醫(yī)之道,害人害己,那便余生都別再行醫(yī)了。”
藺風聞言,凝視他片刻:“你的人到潤州了?!?p> 這對人脈稀缺的藺府,是一大助力。
“家主好敏銳?!壁w凜輕笑。
他將書信傳回濟州,三十暗衛(wèi)連夜馳來,隱入潤州各個角落。
她眸光微頓,默了默又道:“你要什么情報?明日一齊給你?”
趙凜笑意微斂,嘴角一壓。
又來。他與藺風的確是做了一場交易,卻不意味著事事都抱有目的。
好不容易真心實意想為什么人做點什么事,卻被當成別有所圖。
向來都是他涼薄待人,世間萬物皆可利用,倒是頭一遭,為這以利為先的行事方式感到不悅。
思及此,他聲音也沉了幾分:“你一向都如此冷靜?”
冷靜得讓人難以親近。
藺風面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冷淡疏離地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她不想解釋什么,也沒必要。
于她而言,趙凜只是生命中的短暫過客。
等她和趙凜各自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就一拍兩散。
趙凜和她,都是身負秘密,行走在刀尖上的人,不需要朋友,亦不需要親近之人。
不,或許有朝一日,趙凜可以回歸皇室,坐上那個一呼百應的位置。
但她不行,她這一生,都注定用藺風的身份踽踽獨行。
等她尋人治好藺青蘇的腿,等藺青螢年歲稍長,將她們的終身大事一應安頓周全,那時,她也許才能過上幾年安穩(wěn)的生活。
她早就做好了余生孤寂的準備。
沒有閑心去結交朋友。
趙凜眸色暗沉地看著那個背影遠去,譏笑一聲,朝藺府側門走去。
百儀樓是潤州城里最豪華的酒樓,典美華麗,聞名遐邇。
美酒佳肴,達官顯貴,才子佳人,歌姬名伶,江湖俠客,皆能在此樓尋得蹤跡,真可謂是群英薈萃。
百儀樓還有一絕,樓內有一高臺,名曰危樓,可鳥瞰潤州城景。
正所謂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趙凜站在危樓邊,居高臨下地朝外看。
他身后站著一個男子,穿著一身干凈利落的黑色勁裝,背了一把長刀,刀鞘閃著泠泠銳光,刀柄上刻著瑞獸麒麟的紋路,看起來絕非凡物。
男子左額上有道疤痕,約寸余長,在古銅色的肌膚上,顯得猙獰冷厲。
趙凜忽然問他:“趙措,你看到了什么?”
趙措依言望去,整個潤州城盡收眼底。
一道長河貫穿潤州,將這座擁有千年歷史的古城一分為二,長河名曰故河。
故河以北,是世家貴族聚居之地,錦繡樓閣,華美非凡。
胡河以南,是平民百姓安身之所,土墻茅頂,破舊頹敗。
百儀樓,自然也在城北。
北面的人鶯歌燕舞,絲竹不絕。南面的人面朝黃土背朝天,手里的活像永遠也干不完。
好似身處兩個世界一般。
將天差地別的兩個世界連接起來的,是一座長長的拱橋。
拱橋上,有車夫拉著新鮮的蔬菜瓜果,從城南運向城北,面容虔誠,仿佛是去進貢。
趙措收回視線,垂首道:“故河南北,涇渭分明?!?p> “小小的潤州城,實則是天下的一番縮影?!壁w凜望著渺然的眾生百態(tài),悠然嘆息。
當今天下,權貴云集,爭權奪勢,藩王、世族、宦官、寵臣,各路勢力粉墨登場,為了權力斗得頭破血流。
對于高高在上的權貴而言,這是好戲開鑼。
可對黎明百姓來說,這卻是滅頂浩劫。
權貴要屯兵,兵從何出來?從青壯年里強征。
屯兵不夠,還要軍備,要足夠的錢財,錢財從何處來?爾俸爾祿,民脂民膏。
苛捐雜稅,一年多過一年。
青壯年流失,百姓沒日沒夜地做活,可交完賦稅,一年到頭也攢不下來什么錢。
他們的脊梁被無形的大山壓得越來越彎。
有的人為了權勢殺紅了眼,有的人卻要為旁人的喜怒哀樂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這就是亂世。
他想結束這樣的亂世,卻因幾句慷慨之言,引來殺身之禍。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他,采用最極端的方式,用流血和殺戮換取新的天下。
趙凜眸光一暗,薄唇微抿。
忽然,樓下一陣喧鬧之聲。
趙凜循聲看去,一個華服少年,帶了十幾個打手,高聲喧嘩著闖入百儀樓,聲勢浩大,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不久之前,趙凜見過這人一面,此人正是潤州牧汪節(jié)的兒子,汪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