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秋后算賬(下)
嵐婷站在一旁,重重深吸了一口氣,插道:“大人是打算借此事將趙仲常與我們趙園給一鍋端了嗎?”
這句話看似沒什么營養(yǎng),但是吳成旭知道嵐婷說出此話的其中深意,于是他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心中感慨道:看來,今日又是不能如愿了。
吳成旭看向那位中年男子,他跪在地上的膝蓋微微顫抖著,哪怕用手緊緊抓住還是不得停下分毫,只聽他咬牙道:“回大人,我們之前懼怕二老爺會打壓報復(fù),所以便一直沒有說出實情,但是,如今,我那位年邁的老母親……所以才重提舊事。”
嵐婷心想,真是難為你了,還專門找了這么一個蹩腳的由頭!
最終,這樁案子雖然沒有牽扯到趙園,但是趙仲常是確實被控訴了當年的罪行,于是被判暫時收監(jiān),具體刑罰待日后斟酌處理。
這一仗,嵐婷險勝,而此事背后的兩個策劃者,吳成旭與錢衡的奸計并沒有得逞。
這不,在退堂之后,二人站在府衙后堂之中,倒也說不得唉聲嘆氣,只是稍有遺憾罷了。
畢竟他們這數(shù)年來都極為清楚地知道,這位趙家當家小姐不易對付,反過來說,若是這次真的成功將趙氏拖下水,他們會更加頭疼。
“本來打算把他們一起送進去的,但是趙嵐婷果然是只小狐貍,居然一句話就讓那人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卞X衡淡然道,此時他的這種淡然,不是心性使然,倒是更像是那種“早知如此”的認命。
吳成旭原本跟趙家并無仇怨過節(jié),但是在嵐婷來到洛陽之后,他便隱隱覺得她終有一天會成為自己前進道路之上的攔路石,所以他愿意跟錢衡同聲同氣。
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便是天然的盟友啊。
“罷了,說到底,此次你們錢家算是有所收獲,總算是將趙仲常給送了進去,后頭我會想辦法讓他在里面待久一點,但是趙嵐婷跟整個趙氏產(chǎn)業(yè),我們還得多謀劃謀劃才行,此事急不得!”說到最后,這位堂堂的洛陽知府大人竟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因為有些攔路石,一旦堅硬無比,你踢一腳非但提不動,反而還會傷了自己。
最后,錢衡惱怒地拂袖離去,吳成旭看著他的身影離了后堂,這才緩緩走到書桌后邊坐了下來,閉目養(yǎng)神。
師爺柳齡恰恰就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輕聲嘆息道:“可惜,這支箭沒能射下兩只雕?!?p> 是的,就在錢家派人查到當年的那件事情,前去知府府邸與吳成旭商議之后,此二人便有另外一門心思,打算一箭雙雕,借此事將錢家徹徹底底推到趙園的對立面。
更準確來說,是懷安公主的對立面!
吳成旭閉著眼睛道:“洛陽諸事,很快便要落幕,懷安公主來到洛陽也有將近五年之久,若說她查不到什么,本官是堅決不信的,所以這個時候,錢家必須想辦法除掉,其他的事情也要盡快解決,越快越好,越自然越好?!?p> 師爺默然點頭贊同,隨即道:“請大人放心,我這邊馬上下去安排。”
一箭雙雕之計遺憾落空,雖說早有預(yù)料,但終究心中難平,正如吳成旭方才所言,洛陽之事即將落幕,勝負之手昭然若揭之際,讓他甚為苦惱。
有的時候他也會有些恍然,自己為何就被逼到了這個境地?
答案顯而易見。
之前朝廷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位知府大人,比如之前兩任通判便是為了第一個暴斃而亡的薛通判前來洛陽城的,但是最終都沒了性命。
對此,洛陽方面給出了近乎完美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朝廷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這次,吳成旭面對的人,似乎像是刀槍不入一般,讓他無從下手,所以當他意外發(fā)現(xiàn)那個被她苦苦隱藏了五年的秘密之后,才會如此的小心翼翼。
堂審結(jié)束之后,嵐婷便與方圓一同乘坐馬車回趙園,結(jié)果在趙園石拱門外下車之后,便有幾人從身后叫住了自己,嵐婷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是那幾個死者的家屬。
她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還是那個中年男子首先開口汗顏道:“大小姐,是我們對不住你,更對不住趙老爺?!闭f罷,便想要躬身下跪,卻被伸來的那雙手給扶住了。
嵐婷扶著那位男子站起身,隨即淺笑著說道:“不怪你們,此事,你們也是身不由己,所以這并不存在對不住一說,你們無需自責?!?p> 那中年男子身后的那位稍微更年輕一些的男子怯怯道:“吳大人當時找到我們,問了當年的事情,我們本不打算和盤托出的,因為我們不曾忘記過給趙老爺?shù)某兄Z,但是……”
他的話還未講完,便被嵐婷截住了話頭,只聽她緩緩道:“具體的經(jīng)過我也有所猜測了,但是還請你們放心,我趙家絕不會以此報復(fù),反而會派人護著你們,以免有心之人作祟。”
說到此處,她便停了下來,有些話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好。
那中年男子擔憂道:“那二老爺?”
嵐婷并沒有回應(yīng)他這個問題,只是輕輕躬身行了一禮,嚇得幾人直接連忙躲閃,笑話,在這個等級階層森嚴的時代,他們只不過是平頭老百姓,怎么敢受這一禮?
而嵐婷為何要行此一禮,只不過是因為方才在公堂之上,在他們幾人眼中偶然看到的那個解脫的眼神。
因為歸根結(jié)底,四年前,是趙家對不住他們!
望瓊齋。
當嵐婷回到書房,便聽到方圓進門說六爺?shù)搅?,有事相談,于是她便出了書房?p> 六爺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言道:“最后吳大人將二老爺收監(jiān)了?”
嵐婷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六爺當然不是前來興師問罪的,因為他知道嵐婷的底線,但是同樣也知道她的為難之處。
作為女兒,守住父親臨終前的遺愿護住趙仲常一家,是孝;但作為當朝公主殿下,她又如何做得到心安理得?若如此,跟吳成旭又有何種區(qū)別?
嵐婷的身份雖未曾告知六爺,但是多年來,他跟在老爺身邊又怎會沒有絲毫察覺?
她揉了揉眼角,輕聲道:“六爺想必猜到了吧,我確實很是為難?。〉俏冶仨氁獙②w仲常從牢里撈出來啊,若要如此,就必須讓錢家主動放棄追究,那幾個死者的家屬也必須要撤掉控訴的狀紙,但是,我目前暫時做不到。”
說著,她越發(fā)郁悶,于是干脆閉目養(yǎng)神,右手杵在桌面上扶著額頭輕聲嘆息道:“趙風(fēng)生到現(xiàn)在還不得不在外邊過著那種躲躲藏藏、無家可歸的日子,如今就連趙仲常也進了大牢,六爺,你覺得我是不是沒有履行好對于爹爹的承諾,你說他會不會怪我這個女兒呢?”
“我倒是覺得,一旦有了決定勝負的關(guān)鍵手,其余那些無關(guān)大局的棋子,不必在乎一時得失,若是時時刻刻都在意得失,豈不是活得很累?”六爺?shù)坏馈?p> 說罷,六爺便笑著拂袖離去。
決定勝負的關(guān)鍵手?看來,真的要盡快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