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接著道：“以上所說的，你們部里先議一下，能發(fā)部文的就發(fā)部文。不宜發(fā)部文的，到軍機處去說，難決的還可以奏進來，如有必要，朕可以明發(fā)上諭。”
“總之你要明白，朕全力的支持你，支持學部。你要體諒朕的苦心，放膽做去，不必瞻前顧后，畏首畏尾?！?p> “皇上，”明安圖拱手道：“臣本就是一個微末小吏，是皇上天恩特簡才做了這個侍郎?！?p> “臣只想著實心任事，不辜負了皇上的殷殷厚望，不傷了皇上的知人之明，從未敢把個人得失榮辱放在心上。”
乾隆道：“說得好，只是還不夠，不只是為了朕的知人之明，你做的事，是開千余載未有之先河，奠幾百年強盛之基業(yè)！”
“將來的青史里，會有你濃墨重彩的一筆。你也盡自把心放到肚子里。只要你一心為公，不存私意，有朕在，也沒人能折辱了你?！?p> “這么急著差你們下到省里去，還為有一樁心事。朕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乾隆四年己未科的會試要取消了，只是還沒有詔告天下而已?！?p> “為的就是新學甫開，很多士子心存抵觸，還有一些人以為新學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早晚要辦不下去，還得回到科舉的老路上來。不讓這些人絕了念頭，新學終歸還是個難?！?p> “你們下到各省，一定會有人問起己未科會試的事，可含糊的透一下口風，讓他們不要心存指望，卻又不可坐實，宗旨就是要把士子們都引到新學里來”
“等到乾隆四年三月，京師大學堂第一批學生也該畢業(yè)了。經(jīng)過考核，成績優(yōu)異的，直接放出去做官，讓學士們親眼看到，京師大學堂里學的好的，那就跟從前的進士一樣?！?p> “到時朝廷再布告天下，取消科舉制，就容易多了。好，就是這些話，要過年了，朕還有些賞賜，明日差人送過來，你給同僚們分下去。朕不多擾你，也就回了?！?p> 轉眼間過完了年，已經(jīng)乾隆三年正月了。
正月二十五這天，終于盼到了允禮的來信，信是他在寧波上船前寄出的。
“不是說過完年就回的嗎？怎的拖到了正月十六才開船？”乾隆有些焦急的問。
弘晝道：“十七叔信上說，過完年正準備啟程，病情突然加重，大夫說不宜舟車勞頓，所以就拖延了幾日，待到病情穩(wěn)定些才上船?！?p> 乾隆默然無語，心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很快又是半個月過去，已經(jīng)到了二月初十，仍不見允禮回來，卻接到了一封他從膠州寄來的信。
原來從寧波出發(fā)幾日后，突遇在海上遭遇了狂風，海船緊急?？吭谀z州避風?？耧L一連刮了幾日，直到正月二十八海船才出港繼續(xù)向北來。
乾隆看罷允禮的信，算計著他的行程，今天已經(jīng)是二月初十，允禮仍舊沒有任何消息，若是已經(jīng)到了天津府，就該有信來的。
天津府離北京這么近，快馬半日就到。倘若他這時還在海上，恐怕……
五天后，終于接到了允禮從天津府寄來的信，已經(jīng)平安下船，歇息一日即往京師來。
允禮到京后的第二日便遞牌子請見，乾隆讓所有早膳時翻了牌子的官員全部在垂花門候著，第一個召見了他。
當允禮行動稍緩，卻有條不紊的躬身行禮時，乾隆似乎不敢相信的打量著他，半晌才道：“十七叔快坐，來信上說你病情加重，朕著實惦記著。”
“現(xiàn)在看來是大安了，瞧著氣色竟比去年走時還要好些。”
“知道皇上一直惦念著，臣心里感激莫名，”允禮還是有些氣力不足，緩緩的說道：“說來也怪，想是托皇上的如天之福，臣在膠州避風時，已經(jīng)藥石無效，病入膏肓了?！?p> “因怕這把老骨頭扔在海上，所以硬逼著讓開船繼續(xù)北來，上了船病就愈加的重了，到了二月初二這一日，整整昏厥了一天一夜，氣若游絲，脈息幾無。”
“隨船的大夫已經(jīng)斷言，說臣就是在等時辰了，家眷們都慌神了，料定臣是要死在海上了，只是大海茫茫，卻也不敢停船。只想著船到了天津府，再把臣的靈柩運回京師來。”
“誰知臣硬是挺過了一夜，到了第二日，竟然醒過來，恢復了神智。大夫甚覺驚奇，忙叫用提神益氣的藥少量的服了，再適當?shù)倪M些好克化的飯食?！?p> “就這樣，竟一天天的好起來。等快到了天津府時，臣竟然能下床行走了?！?p> 乾隆全然沒有聽見他后面的話，只是怔怔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允禮剛才的話：“二月初二這一日……”
他猛然驚得渾身一顫，仿佛白日見了鬼一樣盯著允禮，一臉驚恐的神色。
允禮瞧出了皇上的異樣，詫異的問：“皇上，可是身子不舒服，怎么瞧著臉色不太好？”
“哦，許是因為昨夜睡得不實。”乾隆嘴上敷衍著允禮，瞧著他那張因久病氣虛而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越看越覺得恐怖，他情不自禁的喊了一聲：“孫靜！”
“主子，”孫靜挑簾進來。
乾隆見孫靜進來，內(nèi)心稍安，胡亂的道：“小幾上的那一摞折子里，有一份是山東布政使王濬的，你去找出來，朕一會兒見人要用?！?p> 允禮見皇上這樣說，拱手道：“皇上萬幾宸翰，若沒別的旨意，臣這就辭出去了?！?p> “好，十七叔你好生將養(yǎng)，有事可寫折子奏進來，或讓弘晝捎個話，不必親往宮里來。”
看著允禮辭了出去，乾隆的心兀自狂跳不已，感覺額上發(fā)涼，用手一摸，是滲出的細汗。
孫靜已經(jīng)把小幾上的折子翻了兩遍，邊翻邊念叨著：“主子，咋找不到王濬的折子？”
壓根兒就沒有王濬的折子！乾隆木然的道：“沒事了，你下去吧?！?p> 孫靜一頭霧水的退出去后，乾隆又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眼前還一直浮現(xiàn)出允禮那慘白的臉色和死魚樣的雙眼，越想越覺得害怕。
他呆呆的念叨：“二月初二，對！我想起來了，二月初二，他就應該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