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家。
大夫人洛溪云早就帶著春弄跟秋原在府門口等候多時,楚越與裴嗣下了馬車,連忙走上前躬身行禮,齊聲道:“孩兒見過母親?!?p> 都說女兒家人父母等于多了個兒子,如今,看著倆孩子恩恩愛愛,相互扶持,她這個做娘親的,將來也可以跟老爺有個交代了。
楚越從王府中帶回來的珍貴藥材以及補品可不少,春弄跟秋原兩人差點抱不住,洛溪云連忙笑道:“你們何苦帶這么多東西回家呢,合著都搬過來了!”
回錦繡齋的路上,途徑洛河齋的時候,便見楚華站在拱門處,緊接著跟洛溪云問禮一聲,便直接把裴嗣拉走了。
楚越回頭,看著兩人勾肩搭背的背影,微怒道:“三哥,你厚道嗎,今日是你妹妹我的回門之日,怎么不問過我,就把我夫君給搶走了?”
楚華沒有回頭,腳步不停,雙手偏偏也沒閑下來,一直拽著想要離他而去的裴嗣往院里走,還不忘應(yīng)道:“別這么小氣,就借你夫君來用片刻?!?p> 洛河齋,楚華的書房。
裴嗣每次看到掛在墻上的那幅山河圖,都會想起當年與之初識時,結(jié)伴而行游四州的場景,自是感慨萬分啊!
“要喝茶的話自己倒啊,今日晨間,你奉旨迎接使團,什么情況,聽聞那位胡家世子不在使團之中?”楚華淡淡道。
裴嗣真的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熱茶,輕抿一口潤潤喉,方才說道:“是啊,我連那世子殿下的影子都沒見著?!?p> “這是打算給你一個下馬威啊,看來胡家是該敲打敲打了,若是直接放虎歸山,后果不堪設(shè)想啊。”
裴嗣見他無論何時都語氣平淡,仿佛什么事情都事不關(guān)己一般,忍不住腹誹道:“我說棠衍先生,你是不是天塌下來也是這副模樣?。俊?p> “自然不是,那時候,當我知道自己不慎放走了慕容家和柴濟容時,就感覺塌了半邊天了?!?p> 說罷,他的神色隨即肉眼可見地黯淡了幾分。
離開了洛河齋,裴嗣返身回到錦繡齋,洛溪云恰巧想要留他們二人在府上吃飯,但楚越卻婉拒道:“娘親,今日裴大哥宮中還有要事處理,恐怕無暇吃飯了,下次我一定帶他回來陪你住幾天。”
裴嗣剛剛跨進門檻,便聽到這番話,頓時間撓了撓腦袋瓜,自己今天還有什么重要之事沒處理嗎,自己怎么不記得了?
洛溪云柔聲笑道:“既如此,自然是正事要緊,那便早些回吧?!?p> 當楚越走到他身邊,緊緊抓住他的手時,他便感覺到不對勁了。
她的身子怎的如此之燙,臉上的蒼白之色愈發(fā)明顯,就連濃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了,看來她是知道自己撐不住了,才拉著自己回王府的!
直到上了馬車,楚越終于撐不下去,半個身子重重地倚靠在裴嗣身上,雙眼變得愈發(fā)渾濁,就連呼吸也變得極為沉重。
裴嗣見狀,連忙將自己的隨身玉牌從腰間扯下,掀開車簾子拋給清明,吩咐道:“清明,拿著本王的令牌進宮,到太醫(yī)院將幾位首席御醫(yī)都請到王府來!”
清明接過令牌,隨即領(lǐng)命而去。
清明與清寧是前幾日剛剛從蘇杭城返京的,一開始裴嗣還想將兄弟二人重新交到李舒然手下,但李舒然執(zhí)意不收,說留在他身邊比較好,他便只好卻之不恭了。
見清明策馬離去,裴嗣將懷中已然昏迷不醒的楚越緊緊抱住,沉聲吩咐道:“清寧,快馬加鞭趕回王府!”
“是,還請王爺王妃坐穩(wěn)當心!”清寧連聲應(yīng)道。
后宮。
皇后沈氏聽了消息后,不慎走神,讓手中的熱茶燙到了手,隨身宮侍連忙上前要幫她處理傷口,可她卻反手抓住她的手,冷聲問道:“你方才說什么?中毒之人是上官楚越?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本宮苦苦等了三日,卻等來了這個消息?”
說罷,硬是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不放。
隨身宮侍吃痛道:“娘娘,我真的給奕王殿下的那杯酒下了藥的,但是,但是奴婢不知,奴婢不知為何會調(diào)換了,還望娘娘恕罪!”
沈氏放開她的手,將她推倒在地,厲聲呵斥道:“滾,還不快去找人幫忙把解藥送去奕王府!若是敢泄露了本宮的身份,你這條小命就到此為止了,滾!”
此時此刻的奕王府中,早已亂成一團,接連數(shù)位御醫(yī)診脈過后,皆道無能為力,隨即狠狠垂首跪成一排。
就算是低著頭,仿佛都能感受到面前那人極為凜冽的寒氣。
太醫(yī)院首席御醫(yī)朱宏章微微抬頭道:“王爺,王妃所中之毒其實并不復(fù)雜,也并不罕見,只是此毒在煉制之時放入了諸多的毒物作為藥引,若是不知道其中分量,便不能配置相應(yīng)的解藥?!?p> “也就是說,此毒的解法有很多,但是你們并不能很快研制出相應(yīng)的解毒之法。那還請朱太醫(yī)給本王一個確切的時間,若此毒不解,依照王妃現(xiàn)在的情況,還能堅持多久?你們又需要多少時間來配藥?”
裴嗣努力壓制住心中怒火,沉聲問道。
朱宏章額頭已然滲出幾顆汗珠,其實他也不確定,但目前為止王妃性命垂危,當然是要盡快跟死神搶時間的。
“據(jù)微臣等人的診斷,王妃身上的毒已經(jīng)在體內(nèi)沉積多日,依目前的情況來看,最多能堅持到明日清晨時分,我們......我們定會設(shè)法研制出解藥!”
這話,其實毫無底氣,裴嗣自然聽得出來,可是這已經(jīng)是太醫(yī)院最出色的首席御醫(yī)了,死馬當活馬醫(yī)吧!
可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依舊進展全無,此毒配置之法甚多,故而解毒之法也亦然,當真棘手萬分。
朱宏章忍不住心中咒罵道:這是誓要取人性命啊!
傍晚時分,白露帶著一人跨進房門,沖著裴嗣一禮道:“王爺,上官氏圣草堂首席掌柜溫言,請命前來為王妃診治!”
這掌柜看著才及冠不久,但圣草堂的草藥上次裴嗣在蘇杭城性命垂危時便見識過,想必醫(yī)師也斷然高明,于是連忙起身,將床榻前的位置讓給溫言。
診脈后,溫言起身拱手道:“王爺,王妃體內(nèi)所殘留的毒素屬性寒,此外,我可以根據(jù)這具體的癥狀,再行排除一部分藥引子。”
“好,還請溫掌柜與幾位太醫(yī)盡快為王妃研制出解藥,有勞了!”說罷,裴嗣向著聞言躬身便是一禮。
溫言哪里敢受,連忙扶起他,淡淡道:“王爺不必如此,且不說人命關(guān)天,這也是我們上官氏的當家小姐,我必定會盡力救治!”
裴嗣今夜才知道,長夜漫漫根本就是騙人的,怎的時間過得這般快?
眼看著就快要天亮了,掌中那雙手也越發(fā)地冰涼,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這么害怕,他真的從未如此害怕過!
許是上蒼聽到了他的禱告,眼前之人微微睜開了眼睛,但是雙眼含淚,無力地握住他的手,氣若游絲地說道:“裴大哥,我好疼,我真的好疼,我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
裴嗣不敢想象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他只知道緊緊抓住她的手,仿佛天真地認為,只要他不放開,她就不會離他而去!
可是,她還是閉上了眼睛。
裴嗣不知道自己當晚是怎么回到客房的,他只記得眼見著楚越重新閉上眼睛昏睡過去之后,他頓時間感到全身顫抖,就連心臟也跟著痛起來,后來,他便沒有記憶了。
當他跌跌撞撞回到主臥時,在房間門口碰見了迎面而來的白露,雖然眉頭依舊緊皺著,但顯然沒了昨夜的心灰意冷之意。
見裴嗣扶著門框,差點沒能站穩(wěn),白露連忙走過去扶住他,說道:“王爺,您放心便好,小姐已經(jīng)救回來了,昨夜您暈倒之后,溫掌柜與朱太醫(yī)研制出了解藥,小姐服藥之后已有好轉(zhuǎn),倒是您,昨夜急火攻心,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裴嗣聞言,釋然一笑道:“扶我進去看看她!”
白露隨即將他扶進房間,靠著床頭坐在了楚越身旁,只見她那張本來蒼白如紙的臉龐,此時已然有了一絲血色,他才算真正放下心來,愿意回去好好睡一覺。
卻在回廊拐角處,見到了猶猶豫豫的無越,見他欲言又止,裴嗣有氣無力地笑罵道:“吞吞吐吐成何體統(tǒng),有話就說!”
無越這才走上前來,首先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脈,微微皺眉道:“你現(xiàn)在就該好好地回去休息,這些事我來處理就好了,昨夜,溫掌柜研制出解藥之后,府外駐守的府衛(wèi)抓到了一位相士,他說他手里有藥,可解王妃命中大劫,現(xiàn)在被關(guān)押在地牢之中?!?p> “可審出什么了?”裴嗣聽罷,沉聲問道。
無越輕輕搖頭道:“暫時沒有,他堅持說自己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來歷......你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自身難保,先回去好好休息吧,這件事交給我!”
說罷,從白露手中接過他,扶著他回到客房。
三日后,這對苦命鴛鴦都醒過來了,此時裴嗣正坐在床前,喂著楚越喝藥。
楚越一臉嫌棄地推開,撒嬌道:“不喝了,這藥實在是太苦了,這溫掌柜,等哪日本小姐一定要找他‘算賬’才行!”
裴嗣苦笑著微微搖頭道:“最后一口,聽話,就最后一口!”
楚越把這最后一口喝掉后,裴嗣整了整被子,準備扶她躺下,見狀,楚越玩笑道:“你這是要把我當成豬一樣來養(yǎng)啊,睡飽了就吃,吃完了就睡!”
“豬有什么不好的,又白又胖多可愛?”
“最后還不是宰了賣掉?”
聽罷,裴嗣雙手舉起,作投降狀,無辜道:“娘子明鑒,為夫可不敢啊!”
楚越也只是想要說句玩笑話逗他開心罷了,說實話,自從醒來之后,她每天都會犯困,一睡便是大半天。
這不,才剛剛躺下,便睡著了,裴嗣輕輕起身,給她掖好錦被,退出了房間。
隨即,他只身一人到了地牢,他只是想,證實一件事情,僅此而已。
半個時辰后,楚越被無越的一陣敲門聲吵醒,徑直跟著他往王府地牢而去。
當她走下最后一級階梯,便見裴嗣正拿著一條布滿鮮紅血跡的鞭子,不斷地往那個綁在十字架上,早已血肉模糊看不清真容的人身上揮去。
而他的眼睛早已布滿猩紅血絲,嘴里還輕聲嘟囔著什么,只需要一眼,便能知道,他打瘋了!
楚越連忙上前,從背后將他緊緊擁入懷中,貼在他耳邊柔聲道:“裴大哥,別打了,別打了,跟我回去吧,好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裴嗣手一軟,鞭子掉落于地,他緩緩轉(zhuǎn)身,果然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
他用力擦了擦手上的血污,抬起手輕撫著她的臉,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便拉著楚越的手,往地面上行去。
結(jié)果沒走幾步,楚越便停下了腳步,見裴嗣投來不解的目光,她才悠悠說道:“方才走累了,現(xiàn)在沒力氣走不動了,要你背我回去!”
裴嗣往后倒退兩步,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楚越乖乖地趴在他厚實且溫暖的背上,漸漸地,便又睡著了。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白露給她送吃的,每次問起他,白露那丫頭都說:“王爺這幾日忙著處理宮中的政務(wù),過幾天再來見小姐!”
她是病了,但是腦子還好好地沒壞,好吧?
這家伙,分明是在故意躲著不見她!
于是,今日白露端著飯菜進門時,便放開嗓子直言道:“在自己家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不知成何體統(tǒng)!白露,你現(xiàn)在出去,讓他進來見我!”
白露聽罷,一臉為難,可是小姐的吩咐不能不聽啊,于是只能乖乖地跑出房門,從回廊的拐角處將裴嗣推著進了門。
見他一臉憔悴,這幾日明顯沒有好好休息,可是自己身上的病也還未痊愈啊,這么大個人了,還這么不讓人省心!
還能怎么辦,看他這一副可憐兮兮,委屈巴巴的模樣,只能哄他啦!
于是,楚越緩緩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柔聲問道:“你害怕了?”
大概是被說中心中所想,裴嗣的身子不經(jīng)意間晃了晃,隨即聲音微微嘶啞道:“那天,我真的很害怕,你跟我說你很疼,你快要支撐不下去了,我真的很害怕......我只是,我只是想要確定那件事情而已,我不是故意的......”
聽著這番語無倫次,而且沙啞的話語,楚越心間瞬間揪住了,她伸出手,將他的雙手緊緊握在掌中,問道:“你相信我嗎?我答應(yīng)你,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絕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你信我嗎?”
裴嗣抬起微垂的腦袋,眼中的血絲清晰可見,只見他猶豫了片刻后,重重地點頭道:“我信,我信!”
“既然相信我的話,那就得要聽我的話,以后絕對不許你這樣跟自己慪氣,不許委屈你自己。這幾日要好好睡覺,好好吃飯,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給時間吧,來日方長,我們不必急于一時!”
她說著,拉著他在飯桌前坐下,伸手給他盛了一碗雞湯,勺起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送到他嘴邊......
回廊拐角處,永安王裴穆與王妃林靖遙正在聽墻角,身邊還站著白露,只聽她輕聲道:“王爺王妃請放心,我家小姐一出手,就算是倔得跟頭牛似的的脾氣,都保管哄得服服帖帖的?!?p> 見狀,裴穆與王妃林靖遙才肯放心地返回永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