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堂審
夜里，周冉的書房外響起了敲門聲，原是周夫人見老爺還未休息，特意叫下人前來問候。
家仆并沒有打開房門，聽到老爺在屋里應(yīng)了一聲后，便行禮離去了。
書房中，新任織造局主官周冉放下手中的硬筆狼毫，拿起剛剛親筆寫就的一封書信，吹干墨汁后小心折疊，放置在一個錦盒之中。
當(dāng)他走到房門時，仍舊不放心，又返身走回查看了一遍，這才離開了書房。
翌日清晨。
裴嗣從錦繡堂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到上官家別府時，看到楚越正坐于堂中，一手拿著賬冊，一手抓著一把新鮮葡萄。
見裴嗣跨進(jìn)內(nèi)堂，楚越咬了一顆多汁葡萄口齒不清道：“來了？吃葡萄不，剛剛洗好的西域葡萄，可新鮮了，多汁而且還很甜?！?p> 裴嗣掀起衣襟坐在她對面，抓了一顆葡萄放入嘴中，果然，這葡萄還是來自西域的最香甜。
“合著我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了，你怎么沒點準(zhǔn)備？我們今日不是要登門織造局嗎？”裴嗣發(fā)出了靈魂一問。
楚越仍舊不慌不忙地往盆里吐了一顆籽，笑道：“哪里需要什么準(zhǔn)備？等著吧，會有人前來相邀的?！?p> 裴嗣轉(zhuǎn)念一想，隨即微微皺眉，心想道：這還沒見面，你就給周冉蓋棺定論了？
說話間，林伯匆匆跨進(jìn)堂內(nèi)，行禮道：“七姑娘，殿下，織造局遣人過府，相邀七姑娘一敘?！?p> 楚越連忙拿著那串葡萄起身，經(jīng)過林伯身邊時放在了他的手上，這才回答裴嗣方才的質(zhì)疑。
“非也非也，我與周冉素未謀面，再說了，我上官楚越可從來不會這般揣測人心。只是這織造局與一般府衙不同，這你也是清楚的，他們只與我們這樣的商賈之家打交道，有些不得已的場面規(guī)矩，哪怕再清正廉潔，也還是要守，這便是在商言商?！?p> 裴嗣自小生在皇室，王宮和官場的勾心斗角，狠厲廝殺他自問都能夠應(yīng)對自如，可這商場，他倒是從未涉及。
雖說表面上的規(guī)矩大概了解，可真正內(nèi)里的行家之道，他也是與楚越相識以來才真正聽聞。
望著兩人并肩離府的背影，林伯恍然大悟。
化主動為被動，原來，這才是七姑娘公然宣告身份的主要目的。
如今上官氏當(dāng)家之位易主，民間百姓的態(tài)度尤為重要，若是能夠得到官府的表態(tài)與支持，顯然可以事半功倍。
穗城織造局總署。
楚越與裴嗣乘坐著那輛從織造局而來的馬車，來到了這座極為古樸的建筑門前。
之所以說古樸，是因為穗城乃臨海之城，故此商貿(mào)之業(yè)發(fā)展極早。
這座織造局總署，甚至在穗城正式封都建府之前，便已然佇立于此。
兩人在署官的帶領(lǐng)之下來到了后堂，周冉身著正三品官袍，正負(fù)手立于堂中。
聽到署官的稟告，這才回身相迎道：“本官前日得知上官小姐來了穗城，故而特此相邀，早聽聞小姐在北都的事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楚越倒是清楚自己的身份，順著桿子往上爬的事情，實在做不出來。
于是彎腰拱手行禮道：“重川城上官世家上官楚越，見過周大人。本就想著前來造訪，不料這幾日家中俗事纏身多有不便，反倒讓大人親自相邀，得算我的不是?！?p> 聽罷，周冉揮手示意兩人坐下，并請人上茶。
他輕輕撫須，心想道：別的不說，這上官楚越的為人處事之道，還是挺滿意的。
無論是官場還是商場，最重要的不就是這知進(jìn)退嗎？
“不知小姐此次親下南都，可有什么需要織造局的地方，盡可以直言。”周冉撫須笑言道。
裴嗣見她瞥來的目光，于是笑道：“回大人，我是上官氏商行的賬房先生，我們當(dāng)家此次前來穗城，自然還是為了茶馬古道之事，不知大人是否知道個中始末？”
這話說得，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眾所周知，周冉跟隨在前主官楊城身邊為官多年，但兩人的關(guān)系外界相傳甚多，且五花八門，故此他們真正的關(guān)系如何，鮮為人知。
就在二人等著他的回復(fù)時，怎料他答非所問道：“小姐，不知奕王殿下的尊駕，何時可以抵達(dá)穗城？”
吃瓜吃到了自己頭上也是沒誰了，裴嗣喝口茶都能被嗆到。
楚越見狀，不禁嘴角淺笑道：“不知大人為何突然提起奕王？這欽差儀仗何時能到，我如何得知？”
“小姐，你與奕王殿下的關(guān)系……還請小姐告知本官?！敝苋焦暤?。
楚越微嘆一聲道：“欽差儀仗今日從北都啟程，少則三日，多則五日便可抵達(dá)穗城。那，今日若大人無事，我們便先告辭了，上官家的布匹生意，還望大人日后多多相攜?！?p> 說罷，周冉起身相送至府衙門前。
馬車上，楚越輕聲道：“看來周冉確實知道些許內(nèi)情，否則也不會提及于你。”
裴嗣剛剛喝茶不僅嗆到了，而且又倒霉?fàn)C到了，只見他砸吧砸吧著嘴，說道：“要不我私下去見見他？”
“先別冒險暴露身份了，畢竟目前穗城的官場情況還未明朗，你當(dāng)初決定先行一步，不也是考慮到這點？”楚越猶豫片刻后說道。
裴嗣聽罷，微微點頭。
當(dāng)晚。
楚越出乎意料地收到周冉的傳信，便與裴嗣偷偷溜進(jìn)了周冉官邸。
怎料剛剛打開書房大門，便看到周冉坐在椅子上低垂著腦袋，雙手還捂著滿是血跡的胸口，顯然已經(jīng)身亡。
就在兩人走上前去查看傷口時，隱約聽見府門外傳來喧鬧聲。
“這果然是個圈套，既然是沖著我來的，估計他們也未必會知道你的存在，你給我躲好了，本小姐還得靠你把我撈出來的！”
說罷，楚越便推著裴嗣躲進(jìn)了房中暗處。
說時遲那時快，府衙的捕頭已經(jīng)帶著人闖了進(jìn)門。
“知府衙門總捕頭任肅，奉命前來抓拿殺害周大人真兇，據(jù)我所知，今日周大人便曾與你會面。上官小姐，你有何話可說？”領(lǐng)頭的捕快朗聲道。
聽罷，楚越微微搖頭，雙指摩挲著手中的墨池佩劍，輕聲道：“是，是我拿劍殺了周大人，難道他不該殺嗎？”
任肅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敬佩之意，這樣的女子似乎真的不多見。
“府衙想必也為此前織造局主官楊城，在茶馬古道被刺殺的案子倍感頭疼吧？周冉曾經(jīng)跟隨楊大人多年，這次在他死后接替了他的位子，你覺得他會不知內(nèi)情？”
只聽楚越冷聲問道，語氣甚至比任肅還要咄咄逼人。
眾人這才想起來，茶馬古道上，上官家損失的是整個商隊，還有那一批從湖州運(yùn)往北都重川的湖絲。
故此，最想抓住真兇的莫過于是上官家！
任肅在衙門當(dāng)捕快多年，見慣了寧死不屈，抵死不認(rèn)的兇犯，倒也還能沉著應(yīng)對。
他持劍立于堂中，沉聲道：“上官小姐認(rèn)罪倒還挺爽快，只不過且不說周大人是否知情，就算他有罪，也該交由官府以律法治之，輪不到你取他性命，來人，把她給我押回府衙?！?p> “不必，我自己會走。”
說罷，她抬腳走出書房?？杀娙藚s沒有留意到，她邁出房門時的目光所指。
翌日夜，裴嗣穿著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獄卒衣服，正低頭拎著飯菜往府衙大牢行去。
他如此冒險前來，自然是因為擔(dān)憂上官楚越在牢里受了委屈。
但當(dāng)他看到她正在鋪著華貴錦被，就連桌上的茶盞都是嶄新的，他愣在原地，一時無言。
頓時間，他好像回想到了什么。
楚越余光瞥見有人站在牢門口，于是回過頭，見他滿臉疑惑便輕聲笑道：“哦，都是林伯剛剛送過來的，跟你就前后腳的事。”
原來，剛剛猛低著頭撞到的那個人，真的是林伯。
“看來我這擔(dān)心真是多余，也是，你上官楚越怎么會受了委屈？”裴嗣自嘲道。
楚越放下手中的錦被，走到他身前輕聲細(xì)語道：“你放心，畢竟我的身份擺在這里，哪怕是官府也得顧忌上官家的反應(yīng)，在正式堂審畫押之前，不會刑訊逼供的。倒是你，我還得靠你撈我的，回吧，免得當(dāng)真進(jìn)來陪我?！?p> 見她無事，裴嗣自然點頭離去。
案發(fā)第三日，府衙終于升堂審理此案。
知府唐離高坐堂中拍案問道：“上官小姐，本官看在你當(dāng)家之主的身份，破格許你不跪，勸你莫要再作狡辯之言?！?p> 楚越立于公堂之上，雙手負(fù)后極為瀟灑，怎么看也不似受審之人。
只聽她直言反問道：“大人，此案何來的人證與物證，可以證實周大人為我所殺？”
站在一旁的任捕頭請示一聲，應(yīng)道：“回大人，當(dāng)晚我?guī)е鴰讉€兄弟趕到周大人官邸時，上官小姐曾親口承認(rèn)，周大人是她所殺，而且當(dāng)時書房之中，只她一人。”
楚越聽罷，輕笑一聲，心中腹誹著，這簡直漏洞百出！
“既然我是唯一一個首先接觸到周大人尸首之人，那我不知你們又是何來的消息及時趕到，恰巧撞見我行兇，若非提前收到消息，恐怕很難解釋得通吧？但如果提前有了消息，那我又怎會是那真兇？”
額……場中一時無言以對。
楚越不忍，便決定給他們一個臺階，于是再次開口問道：“此外，我當(dāng)時確實承認(rèn)，說周大人是被我用利劍所殺，可是，誰說周大人胸前的劍傷便是致命所在了？”
知府唐離沉聲應(yīng)道：“當(dāng)夜，周大人突然遇害身亡，周夫人不愿尸身受辱便不允官府過多查驗，但仵作也曾勘驗過尸身，那處劍傷便是死因，這不假！”
就在眾人等著她應(yīng)對之語時，誰料她拋出了一個靈魂問題道：“敢問大人，周大人的尸身現(xiàn)今何在？”
唐離應(yīng)道：“昨日已然入土為安。上官小姐別再顧左右而言他了，目前此案的嫌疑人只你一個，誰能證明你方才所言屬實？”
“我能證明！”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人身著錦衣華服跨入公堂，而此人，在場之人自然識得。
他，不正是先前跟隨上官楚越左右的那位賬房先生？
唐離沉聲斥道：“何人擅闖公堂？據(jù)本官所知，你是上官家的人，故此你的證詞，本就存在包庇偽造之嫌，不能作準(zhǔn)。”
裴嗣倒是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一塊明黃腰牌。
當(dāng)堂中之人好不容易擦亮了雙眼，看清腰牌后，仍是不愿相信。
畢竟這奕王殿下的欽差儀仗，還浩浩蕩蕩地走在來南都的路上?。?p> 就在眾人疑惑時，是楚越首先下跪于前，拱手恭聲道：“上官氏當(dāng)家小姐上官楚越，見過奕王殿下。”
裴嗣上前一步將她扶起，隨后向堂中笑道：“怎么，難不成本王這身份還是造假的了？”
唐離聽罷，連道幾聲“不敢”。
隨即便走下堂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帶著府衙眾人行禮。
相對于裴嗣新封的郡王，更讓唐離在意的，是他受皇命下南都，親查前任織造局主官楊城之死一案的欽差身份啊！
“行了，都起來吧?；氐椒讲潘裕就蹩梢宰C明七姑娘并非殺害周大人的真兇，而周大人的死因也絕非劍傷?！迸崴媚弥兄魑蛔呷ィ呎f道。
七姑娘……
聽到這個略為親近的稱呼，眾人才想起這兩人的關(guān)系，何止是關(guān)系匪淺一詞可以形容？
民間，誰人不知這上官家的七姑娘，必是將來的奕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