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過江龍與地頭蛇
裴嗣一早便回到慶豐園府中,傳信與李云開會面。
若說咱們世子殿下自比是那初來乍到的過江龍,那李云開毫無疑問便是蟄伏已久的地頭蛇了。
這時李云開坐著馬車來到了府門外,裴嗣笑容燦爛地出府相迎。
至于進(jìn)了府門之后,自然是另一個場面了,但這兩人上次見面便已是如此了。
兩人對坐在堂中,有一位小廝上前倒了茶后,便連忙退了下去。裴嗣輕輕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才開門見山道:“我打算去見一見楚國公洛平。”
楚國公洛平為人正直,早年更是在沙場上幫助先帝平定了數(shù)次叛亂,最終真正定鼎了這片江山,可謂是本朝最大的功臣。
只是十年前便從大將軍的位置上退了下來,說是要在府中頤養(yǎng)天年。
李云開自是清楚這些誰人都知曉的事跡并非世子殿下想要聽的,所以他略過了這番介紹,直言道:“實話說,我覺得楚國公沒有那么容易被殿下說服。”
裴嗣沒有回應(yīng),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于是李云開接著緩緩道:“首先,楚國公自從退出沙場與廟堂后,便再也沒有過多地插手朝廷之事,雖說陛下與太子偶爾也會前去府中請示一二,但他也是言語不多;另外,他在退出之前便屬意的那條‘維和’政策,直到現(xiàn)在都無人撼動,因為當(dāng)今國主亦是堅定不移地站在他這邊,就連凌王多次請命建言都被一一駁回。總而言之,楚國公在東冥仍是積威深重,即便是朝中眾多站在凌王那邊的大臣大多也都敢怒不敢言啊!”
裴嗣輕輕摩挲著手中的玉瓷杯,慢慢思索著,李云開之言深意所在,便是說東冥國主之所以一力主和,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楚國公洛平早年的建言。
若是能夠說服楚國公,便是成功了一大半,南陽與東冥聯(lián)合一事,才有勝算。
但是想歸想,很快他便被潑了一盆冷水,只聽李云開輕聲道:“這楚國公的性子,被大半輩子的沙場生涯給磨得堅定不移,說難聽點,便是執(zhí)拗,最重要的是,從二十多年東冥國內(nèi)的形勢看來,這條政策并沒有絲毫問題?!?p> “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楚國公曾經(jīng)也是一名大將,那為何還要這般守拙?”
李云開微微搖了搖頭,感慨道:“這就是一樁陳年舊事了,可以說是這位老人心中永遠(yuǎn)的痛啊。楚國公本有三子一女,三個兒子的年紀(jì)都跟女兒洛溪云相差多年,算是老來得女吧。二子洛溪檀本是最像他的一個,而非長子洛溪陽,只是在當(dāng)年的一場大戰(zhàn)中,為了救他而戰(zhàn)死沙場,老將一直都愧疚不已?!?p> 沙場之上,刀劍無眼,但洛溪檀的死,雖說非戰(zhàn)之罪,但亦是源于戰(zhàn)爭。
裴嗣送李云開離開慶豐園之后,也跟著轉(zhuǎn)身離開,邁著沉重的腳步往城西的楚國公府邸走去。
當(dāng)他走到那座尊榮至極的府邸門前,將手中所持的金牌交予門房時,門房的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當(dāng)他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上面的幾個字時,似乎感受到了燙手一般,差點將它摔在地上。
當(dāng)門房再次踏出府門,再也沒了方才的懈怠,反而變得恭敬至極地將裴嗣引了進(jìn)門,隨即有一人走上前來,將裴嗣帶到了一間素雅書房。
素雅,似乎并不能用在一位老將軍身上,但的確如此,這間書房沒有一件兵器,哪怕是整齊陳列在書架上的書籍,也都是極為修身養(yǎng)性的。
裴嗣站在書架前伸手抽出了一本詩詞散集,默默翻看著,直到聽聞幾聲沉穩(wěn)的腳步聲踏進(jìn)房門,這才將書放回原處,轉(zhuǎn)身歉意一笑。
楚國公雖然年邁,但裴嗣見其走路的姿態(tài)極為沉穩(wěn),當(dāng)?shù)蒙鲜抢袭?dāng)益壯。
洛平伸手示意裴嗣坐下,待到二人都落座之后,洛平才將那塊金牌遞還給裴嗣,隨即緩緩笑道:“裴家世子,這是以南陽永安王府的立場來跟老夫畫餅的?”
“晚輩裴嗣,見過楚國公!”裴嗣拱手恭聲道。
這時,書房外傳來一陣輕快至極的腳步聲,洛平向身后的心腹方槐點了點頭。
他隨即走出了書房,恰巧攔住了前來府上的楚越,“表小姐,國公正在書房中會客,還請您先到前廳稍等一段時間吧!”
方槐并未特意壓低嗓音,所以裴嗣自然聽得一清二楚,見他低頭淺笑的模樣,洛平倒是主動開口笑問道:“看樣子,世子跟老夫這個外孫女倒也熟悉?!?p> 裴嗣聽罷,將那塊永安王府令收回懷中,也沒有藏掖,淡淡地回了一句“先前在重川見過幾回,很是欣賞七小姐這般率真直爽的性子。”
這兩句話,倒是無形之中讓先前略微凝重的氣氛消減了幾分。
最后,當(dāng)裴嗣走出書房的時候,心中想道:自己到底是過江龍還是過江蟲啊,太難了。不僅如此,當(dāng)他走到前廳準(zhǔn)備一腳踏出院子的時候,還被一人給攔住了去路。
抬頭一看,正是在前廳等候著的上官楚越。
“剛才聽方叔叔說有客來訪的時候我便納悶,原來是你,動作倒是挺快的呀!”楚越笑瞇瞇地直言道。
裴嗣此時百感交集,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仍是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完美的笑臉,說道:“恕裴某今日無暇與小姐敘舊,就先告辭了?!?p> 說罷,他徑直離開了國公府。
楚越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挪開視線,自顧自地呢喃道:“既然早就想到會是這般結(jié)果,又何至于此呢?”
裴嗣離開楚國公府邸之后,沒有回紫元宮,而是踏上了城中主道往東而行,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便沒必要在這條路上活活耗死,只有尋覓另一個生機(jī)了。
晨間,李云開臨離開慶豐園之前,跟他說了一句話,今日是一年一度賞菊宴舉辦之日,城中士子皆會齊聚城東潑墨園。
而這座東冥京城之中最大的士子莫過于是凌王燕韶的嫡長子,燕暮河!
這個凌王世子,算是個書呆子,年幼時讀書便習(xí)慣將經(jīng)世濟(jì)民之道掛在嘴邊,哪怕跟國主燕旭這位親伯父聊天也毫不犯怵忌諱。
這些年也就跟城中的一些極負(fù)才學(xué)的士子交往甚密,國主燕旭對此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已。
潑墨園算是凌王府的一處別院,當(dāng)裴嗣步行至此時,恰巧看到燕暮河送幾位士子離開,見他轉(zhuǎn)身欲回到院中之際,裴嗣開口喊住了他。
燕暮河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身后的兩個護(hù)衛(wèi)正想拔刀護(hù)駕,卻被他抬手?jǐn)r住了,他靜靜地看著裴嗣走到身前。
沒等他開口問話,裴嗣便拿出了那塊永安王府令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你我同為世子,倒也不必一見面便打打殺殺的。裴某今日冒昧前來,只是想讓世子代為傳信凌王,說裴某有要事與他相商,至于何事,想必凌王自是猜到幾分的。”
燕暮河深呼一口氣,默默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