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了,街市上的糧食多了起來,物價卻不降反升,宛然心里越來越著急。
看著孩子又長了一大截,原來做的衣服一件一件變小,可等的人還沒音信。宛然相信,他應該會在秋天趕回來,因為他們對這個事情的判斷是一致的。她天天帶著孩子去路口等,老夫人勸到,“宛然啊,別去等了,該回來的時候就會回來的。”
菲蕓和錦文也勸到:“他會回來的,你別著急?!?p> 宛然笑了笑,嘴里回答“是”,可第二天她又去了。
秦光看著她的背影說:“一生得此一人,夫復何求?”
鐘意看著他,笑了笑。他知道,秦光對宛然的心意,可是他從來沒有給慈修說。他希望他們兄弟之情能長長久久。
等待是漫長的,但又是充滿希望的。因為有好的念想才會去盼,那個過程有些煎熬,但是也有些甜蜜。宛然盯著官道的遠方,她知道,那個身影肯定會出現,然后會向著她的方向飛奔而來。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樹葉開始變的金黃。秋風一吹,它們就翩翩起舞,紛紛落下地面。敦敏把樹葉捧起來,然后撒向空中。樹葉落的滿地都是,他的頭上也落了幾片葉子。宛然正要給他摘下來,他頭一甩,葉子就飄了下去,他哈哈大笑起來。宛然撿了幾片樹葉扔向他,他也撿了幾片葉子扔下她,母子兩人玩鬧了起來。
這時候,她聽見了極速的馬蹄聲,就像踏在了她的心上,她抬頭望去,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那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的后面跟著一隊隨從。
她抱起敦敏,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他也看見了她,快速奔馳而來。宛然的眼睛里涌出了熱淚,她含笑看著他的方向。“吁……”馬停了下來,他飛身下馬,緊緊地把她和孩子攬入懷中,久久不愿松開。
良久,他才放開手。他對馬七說:“先帶他們回去吧。”馬七點點頭,帶著馬隊先回去了。
宛然笑著看著他,眼神更加犀利了,臉上胡子拉碴,看起來更加堅毅了,身體似乎也魁梧了一些,乍一看去,好像是土匪下山了。他一把抱起他們母子,放在馬背上。他抱著她,她抱著孩子,一家人緊緊依偎在一起。孩子很久沒看見父親了,有點陌生,他一聲不吭地看看娘。宛然摸了摸他的頭,在他耳邊悄悄地說:“爹爹回來了。”
可能太長時間沒見了,一時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他們倆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三人騎在一匹馬上,慢慢回到府里。
回到家,慈修先去拜見了母親,然后急急忙忙地回到東院。
老夫人讓小紅把敦敏送她那兒去住一晚。
慈修回到東院,急不可耐地把宛然抱進臥室,“想死我了”。他親吻著她,死死地抱住她。宛然抱著他的腰,他們就這樣躺著,一動不動,一會兒他就睡著了??粗焖拿嫒荩稽c都不敢動,唯恐驚醒了他。宛然就這樣看著他,好像永遠都看不夠,只到晚上他才醒。
“起來吃點飯吧,好不好?”她親了親他的額頭,柔聲說道。他點點頭,慢慢爬了起來。
宛然把金杯拿出來,給他斟滿了酒。
“又喝御酒???”
他拿著金杯看了看,微笑著說。
她嬌笑著說:“物盡其用?!?p> 他嘴里吃著飯,眼睛卻一直盯著她,
她羞赧地一笑,“看什么”?
“就是好看?!?p> 她笑了笑,拿著筷子給他夾菜。
“我感覺一輩子沒看見你了”。他傷感地說。
她笑了笑:“一輩子過去了,我老了嗎?”
“等我老了,你才會老。”
“你這嘴巴可越來越甜了。出去哄了多少佳人開心???”她打趣道。
“天天在心里面哄我的宛然開心?!彼咽址旁谧约旱男乜冢鹧悦壅Z轟炸過來。
她走到他身后,輕輕抱著他,把頭擱在他背上。
她喃喃地說:“我再也不想離開你了。以后到哪兒都帶著我,好不好?”
他把她攬過來,坐在腿上,“好。”她摸摸他的臉,摸摸他的鼻子,摸摸他的眼睛,嘻嘻笑著。
他柔聲問到:“是真的還是假的?”
“等我鑒別一下”,她輕輕捏了下他的鼻子,“疼不疼”。
他回答說:“不疼”。
“那是假的”。
她又用勁捏了下,“疼不疼”?
“疼”。
她哈哈笑著說:“這是真的?!?p> “你這個小壞蛋。”他親了一下她的唇,一股酒味撲鼻而來。
她輕輕扇了扇酒味,“以后可以少喝一點酒嗎?”
他愣了一下,笑著說:“你讓我不喝都可以”。
她沉思了一下,“喝多了對身體不好,每天喝一杯,好不好?”
他點點頭,“好,以為你每天給我定量。”
“真好。”她又親了親他,
吃完飯,他們躺在床上,一邊說著悄悄話,一邊親熱著,一宿沒睡。
整整一天,他們東院門都沒出,他給她講了這次出去的所見所聞,他樂此不疲地講,她興致盎然地聽,好像永遠都講不完,好像永遠都聽不夠。
敦敏見他們天都要黑了,還沒來接自己,終于忍不住了,丁丁冬冬地跑回來。慈修抱起他,抵著他的額頭說:“我是誰???”
他怯生生地叫到,“爹爹”。
“真乖”。他從箱子里掏出一個船的模型來,“看看這是什么?”
敦敏津津有味地看著,他看見過大的船,還沒見過這么小的船,好奇心瞬間讓他目不轉睛了。慈修把他帶到天井的水缸前,把船放進去,他用手劃拉著水,船慢慢向前游去。敦敏覺得太有趣了,拉著父親東問西問,很快就熟絡了起來。
宛然含笑地看著他們,父子倆這么快就玩在一起了,心想:血緣關系真是天生的紐帶。
宛然走了過去,站在他們旁邊,敦敏看著她,指著船說:
“娘,這是小船”。
“你喜不喜歡”?她笑著問到。
“喜歡”。他眼睛盯著船,嘴上不假思索地回答到。
“那你自己劃一下船”。他就伸著手劃了起來。他開心地望望父親,又望望母親,笑著劃過來劃過去。三個人一會兒你望著我,一會兒我看著你,甚是愜意。那種快樂,是開在他們心底的花,永遠不會枯萎凋零的花。
鐘意聽說慈修回來了,他們帶著小惠靈立即過來了,秦光和錦文也來了。
宛然把慈修帶給他們的禮物拿了出來。
慈修興奮地說:“南邊的商業(yè)非常繁榮,賣什么的都有。我對那邊很滿意。”
鐘意聽他這么說,也很高興,想著自己的新宅子,迫不及待地問:“事情辦的怎么樣”?
慈修笑了笑說:“辦的差不多了,宅子買好了,你的宅子就在我們家旁邊。萬一你們以后過去,我們就比鄰而居,更近了”。說著,把地契和鑰匙交給他。
然后說:“地契是我畫的押簽的字,等你們過去了,我再轉給你們?!?p> 秦光一看,也不僅動了心,說:“我也要去買房子,你們都走了,我們在這兒還有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錦文附和道,“我也還有點私房錢,下次你幫我們也買一個?!?p> 慈修笑了笑,“好”。
鐘意拿過地契看了看,問到:“那你們是準備搬走了嗎”?
慈修沒有回答,反問到:“你們有什么消息沒有?”
“我聽說還在談,這次皇上比較強硬。不知道結果怎么樣?”秦光說。
“強硬,就憑他們那點骨頭,懸著了”。慈修輕蔑地說道。
秦光接著說:“我聽父親說,主戰(zhàn)派目前占多數。不過北國人思維和我們不一樣,沒有成法,也不好猜測?!?p> 慈修沉思了片刻,“我打算最近把產業(yè)全部盤出去,只留著這宅子。”
宛然看著他,心想,“看來他是已經決定全部搬走了”。
慈修喝了一口茶,然后說道:“南方靠海,那邊很多人已經開始走水路和外國做生意了。他們賣茶葉、瓷器和絲綢到外國。我決定要全部搬過去了。宜早不宜遲?!?p> 大家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決斷的語氣,就知道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想著要分開,他們還是有一點感傷。他們喝著酒吃著飯,宛然又給他們彈琴取樂??山裉斓那蛹幢闶菤g快的曲調,聽起來也帶著憂傷。秦光偷偷看了宛然一眼,心想,恐怕以后再也不能相見了,心里不僅痛了起來。此生沒有她,人生也是乏善可陳了。想著離別,三個女人都流下了眼淚。三個男人也都黯然神傷,他們攀著肩膀,說著各自珍重的話。
慈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處理掉了大部分產業(yè),一家大小準備南遷。
西院的鶯鶯知道后,茫然不知所措。她急急忙忙跑到東院來,想知道怎么安排她。沒有慈修的允許,她從來不敢來東院,今天確實是火燒眉毛,她不能不豁出去了。
其實慈修并不討厭她,她也是個知深淺的人。慈修望了望宛然,看宛然沒說話,他問:“你想怎么樣?”
她揉著手絹,默默地不說話。
“你有三條路可選,第一,我給你一筆錢,你自謀生路;第二,你守著這宅子,我們留給你,第三跟著我們去南方,照顧老夫人?!?p> 她看了看宛然,宛然沒說話,她小聲說,“我可以選擇第三條路嗎?”
慈修望著宛然,宛然還是沒表態(tài)。他就一直盯著她,沒辦法,她只好說:“可以,不過我們要先去問老夫人的意見?!?p> “謝謝少爺,謝謝少夫人,我先走了”。然后她就退下去了。
慈修站起來,拉著她的手說:“對不起,又讓你為難了。”
她笑了笑,“你自己去給母親說”。
慈修說:“好。那你開始帶著他們收拾東西吧?!?p> 宛然點點頭說:“我派人去通知父母親,讓他們也早做準備?!?p> “好,盡快吧?!?p> 慈修給母親說了關于鶯鶯的事情,母親很是惱火,可想著宛然都沒說什么,她又能怎樣呢?最后還是同意了。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中秋剛過,北邊就傳來消息說,北國的軍隊已經集結在邊境,隨時都要打過來。城里面開始亂了起來。
慈修也比較著急了,田莊的地契和錢款還沒交接完畢。
宛然看著這情況,當機立斷,她說:“慈修,你帶著他們先走,我把事情辦完,再來找你們?!?p> 他搖搖頭,堅決地說:“不行,我們說好不再分開了?!?p> 宛然懇求到:“如果再不走局勢亂起來,一家老小就不安全了。我學過武功。能防身,你放心吧?!?p> 慈修考慮再三,最后決定忍痛把她留下來。他說:“如果時機合適,你把這個宅子也賣了吧?!蓖鹑稽c點頭。
老夫人聽說宛然要留下來,處理田莊的事情。她不同意了,“慈修,還是我留下來吧。等你們那邊安頓好了,再來接我。宛然一個女兒家,萬一北國兵進來,可就危險了。”
慈修說:“母親,這更不行,我們都走了,留您一個老人家在這里,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宛然勸老夫人說:“母親,我這邊處理完,馬上就去找你們。如果看情勢不對,我就不管了,先走了再說?!?p> 慈修點點頭:“那你記住了,情況不好的話,什么也不要了,趕緊來找我們。”
宛然用力地點點頭:“放心吧!”
老夫人看他們這樣說了,就沒再堅持了。
宛然的父母遣散了仆人,留了管家守著宅子。
慈修把愿意跟他們走的仆人都帶走了,不愿意走的也給了遣散費,最后還有兩個人要留下來守宅子。宛然讓桃兒去伺候父母,可她死活不愿意走,慈修也不同意桃兒走,宛然只好把她留下來。
天剛剛亮,他們就啟程了。宛然送他們離開,孩子看她沒上馬車,傷心地哭了。
“娘,你什么不和我們一起走???”
她親了親他,“娘很快就來找你們。”
兒子抽泣著說:“那你要快點哦?!蓖鹑幻哪?,點點頭。
母親淚流滿面,拉著她的手,讓她一起走。父親也不放心地說;“還是一起走吧,剩下的事情讓慈修以后回來處理?!蓖鹑话参康?“父親,路途太遠了,來回跑下來要花很長的時間。您別擔心,我很快就會來找你們的?!?p> 只是宛然沒有想到,這是和父母的訣別,以后再也沒能相見了。
老夫人抹著眼淚說:“宛然啊,錢財沒有了可以再掙,你千萬要注意安全啊?!?p> 宛然點點頭:“您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p> 慈修抱著她,囑咐著她,記住家的位置,要注意安全,一定要趕快來。宛然點點頭。
她看著他們遠去,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只見慈修又騎著馬回來了。
“怎么了?”宛然焦急地問。
他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住她,宛然看著他的眼眶濕潤了,她終于也忍不住了,哭了起來。慈修摸了摸她的臉,然后轉身揚鞭而去。開始宛然是沒那么難過地,因為想著馬上就能和他們見面,況且自上次和慈修分別后,她的心里已經有些承受能力了。只是看著慈修去了又還,那深情的樣子還是讓她情不能自已。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了,她才和桃兒回去。
鐘意和秦光騎著馬趕過來了?!巴鹑?,你沒走?。俊鼻毓怏@喜地問到。
“還有些事情沒處理清楚?!彼亮瞬聊橆a,微笑著問到:“你們怎么來啦?”
鐘意遺憾地說:“慈修昨天才派人告訴我們,今天要出發(fā)。想不到這么早就走了,我們緊趕慢趕跑過來,還是沒趕上送他?!?p> “沒關系,以后多的是見面機會,我們還要做鄰居的?!彼龑捨康?。
他們倆把她們送回家,秦光說:“有事情需要幫忙的,一定要來找我們?!辩娨庖矅诟赖?“自己在家注意安全,如果要出去辦事,一定要來找我們?!蓖鹑稽c點頭,“肯定的,目前在這個地方,最能信任的就是你們啦?!比缓笏麄儾欧判牡馗髯曰厝チ恕?p> 家里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宛然、桃兒和留守的兩個人一起,把家里收拾干凈。院子一下安靜了下來,宛然這會兒才回過神來,深深的孤單感撲面而來。人忙著的時候,心思全在事情上面,感受不到孤獨和寂寞。一旦閑下來,心思就開始信馬由韁,思念就會像潮水一般涌過來。雖然有了上次和慈修分別的經歷,她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可是這次不僅想念他,還想念兒子和父母。宛然想,以前沒有成親的時候,沒有慈修,沒有兒子,那時候自己沒有覺得孤獨難受過,為什么有他們后,反而會孤獨了呢?她想不明白。有時候真的是抓心撓肝地難受,她太希望趕快結束這邊的事情了。
宛然焦急地等著買田莊人的信息,過了半月后,對方終于帶著湊齊的銀票過來拿地契,田莊的吳叔也一起過來,確定雙方的身份后,簽字畫押,這件事情總算了結。
慈修走的時候說把宅子賣了,可她聽聞北國大軍已經要到城門外了,宛然決定還是不賣了,早點逃離好,不然到時候逃都逃不掉了。
她和桃兒準備好包袱,決定第二天一早就動身。
可是風云突變,一夜醒來,朝廷已下令封城,要積極準備抵抗敵軍?,F在城門緊閉,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宛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秦光和錦文趕了過來,讓她搬到他們家去住,安全一些。宛然斷然拒絕了,現在哪兒都是不安全的。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出城去。秦光和鐘意去找了些朋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不過都被拒絕了,現在這個時候,誰都不敢冒死開門。宛然只能待在府里,靜靜等待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