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略顯有些昏暗的房間里，錢昆坐在一張三十年前相當(dāng)流行的老式木質(zhì)沙發(fā)上，難受的想哭。
往后靠在沙發(fā)背上吧，上面雕刻的奇葩花紋硌得后背生疼，身子往前傾著坐吧，弱智一樣的沙發(fā)面是向后的斜坡，屁股不停的要往后滑。
總而言之，這沙發(fā)坐著比站著還累……
茶幾和沙發(fā)是一套，雖然一樣擦的漆明發(fā)亮，但漆皮上的裂紋以及幾處暴露出底層白灰的坑洞，正是它年歲久遠(yuǎn)的最好見證。
尤麗婭端來一杯白開水后，順勢坐在茶幾對面，把表情隱藏在兩鬢形成的陰影里，一句話也不說，不知在想什么。
好在，終于見到夢境里那個無比溫暖大叔的真容，讓錢昆倍感親切。
用靈覺掃了一道尤大叔，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明顯的組織病變和內(nèi)臟衰竭等，只是正常的勞損，不利行走也只是暫時性的。
很明顯，尤麗婭正在積極為他尋求治療。
尤大叔挪動輪椅，從背后的櫥柜里取出一兜耙耙柑，慢慢的剝開，小心翼翼的揭掉每一瓣上的白色筋絡(luò)，然后放回果皮里，遞給錢昆。
錢昆安靜的看著他的動作，一如在夢境里看著他有條不紊整理紅湯里的各種串串，感覺十分舒心，隨手拿一瓣放進(jìn)嘴里，甜入心扉。
錢昆默默吃完一整個柑桔，擺手阻止了尤大叔繼續(xù)剝皮的舉動。
“你是準(zhǔn)備就這么在家陪著他們嗎？”
尤麗婭依然垂頭不語。
錢昆無奈追問道：“就沒想著讓他們換一個更好的環(huán)境？錢不是問題，你的工作時間也不是問題……”
尤麗婭終于抬起頭，將下唇從牙齒間釋放出來，剛要說什么，她的房間門忽然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太太，她慌忙起身過去攙扶，準(zhǔn)備說的話自然也是咽回了肚子里。
錢昆感覺這老太出來的十分蹊蹺，忙刷出一道靈能，探查清楚尤麗婭房間內(nèi)的所有情況。
房間里放了兩張床，中間用一條床單為簾幕隔開，很顯然，這個布局已經(jīng)存在了很多年。
也就是說，錢昆在夢境里看到的房間情況，和實際相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在尤麗婭的內(nèi)心世界里，是完全無視自己奶奶的存在的。
錢昆隨即將視線定格在這個給自己一家三代人帶來無盡痛苦的女人的身上。
她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整齊的貼在頭皮上，皮膚很白，是那種常年不見天日的病態(tài)蒼白，膚下還隱隱透著一股青氣，所以看起來略有些嚇人。
臉上老年斑凌亂堆砌，皺紋褶子縱橫交錯，兩頰深陷的同時也皮膚松弛下垂的厲害，幾乎和脖子上的褶子相接，讓她看起來更加老態(tài)龍鐘。
她的眼睛略微有些渾濁，但卻有一股憤怒情緒在里面，證明她頭腦還算清醒，精神也比較健旺。
她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青色長款羽絨服，看衣服的款式質(zhì)地，應(yīng)該是尤麗婭給買的，被她撫的相當(dāng)抻展，沒有一絲褶皺。
左手拄著一根銀色手杖，左腿不大利索，一步只能邁出半只腳的距離，一點一點往沙發(fā)這邊挪蹭。
右手一直揣在羽絨服兜里，哪怕被尤麗婭攙扶著，右邊肩膀被架的老高，咧著身子，也沒有要把手掏出來的意思。
錢昆又用靈能掃了一道，在她腦顱內(nèi)看到了明顯的血管堵塞、爆掉和腦萎縮痕跡，是腦梗后遺癥沒錯了。
之所以不愿暴露出右手，大概是右手已經(jīng)蜷縮的像個雞爪，不符合她對自己的外觀要求吧……
從房間門到沙發(fā)的距離，對她來說，漫長的像一場馬拉松。
當(dāng)老太終于在尤麗婭攙扶下重重坐下在錢昆身邊，全場所有人似乎都跟著狠松了口氣。
“小伙子，你是不是丫丫滴男朋友哇？”
錢昆順從的讓老太抓住了自己的右手，雖然他打心里非常不喜歡這個人。
尤麗婭接口道：“婆婆，你莫亂說，錢總是我滴老板兒，不是男朋友喂。”
巴蜀很多地區(qū)一般把爸爸的媽媽叫婆婆，這個錢昆還是知道的。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尤麗婭說巴蜀方言，只覺清脆悅耳，和各種視頻中說起話來像吵架一樣的巴蜀方言大相徑庭。
老太手上輕輕用力，又或是她已經(jīng)用了全力，一邊揉捏著錢昆的手掌，一邊呵呵笑道：“你未必還想豁你婆婆咩？他要不是你耍的男朋友，咋個還會追到屋頭來嘛。”
尤麗婭窘迫的看了錢昆一眼，這一眼，卻是讓錢昆嘆息不已。
因為，她的眼神里，在向他求助。
這個倔強自信的女人，居然因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向他求助了……
而且是因為一個根本不重視她、她也完全無視的老太太的誤會。
也讓錢昆再次深刻認(rèn)識到這個病態(tài)家庭對尤麗婭的重要性。
他剛要開口破滅老太過度自我的幻想，就聽她繼續(xù)說道：“小伙子，婆婆看滴出來，你對丫丫是實心誠意滴。婆婆今天就闊以做這個主，把丫丫許給你。只要你答應(yīng)婆婆一件事情，要得不嘛？”
錢昆被這個內(nèi)心戲過度豐富的老太給逗樂了，笑著點頭道：“您說說看。”
老太道：“你們兩個必須得要個二胎，不管是男娃還是女娃，都得姓尤！如果你認(rèn)為闊以，你們就開始操辦婚事；認(rèn)為不闊以，你娃現(xiàn)在就可以走咯，哪來滴回哪克?！?p> 錢昆差點笑噴。
真是太難為這個老太了，簡直為尤家的香火傳承大業(yè)操碎了心！
得腦梗都沒梗斷她這個奇葩的曲線救國思路也是神奇！
錢昆憋著笑看向尤麗婭，卻愕然發(fā)現(xiàn)尤麗婭臉上竟是一片平靜。
她的平靜，讓錢昆不得不懷疑，她或許真的會用這種方法來犧牲自己，成全三個一直活在痛苦之中的兩代親人。
一如她夢境中的割腕一樣。
用她的天生麗質(zhì)，換一個可以姓尤的孩子，渡三個長輩的心劫。
尼瑪，還好昆哥果斷跟來了！
錢昆語帶嘲諷道：“完全沒有問題啊！也別第二胎了，第一胎直接姓尤好不好！”
尤麗婭神色依然平靜。
老太似乎沒聽懂話音，臉上竟是多了幾分紅潤，顫巍巍的笑的合不攏嘴。
“所以，是你把尤麗婭叫回來的吧？”錢昆臉色轉(zhuǎn)為冷冽，“你有沒有想過，你孫女其實很優(yōu)秀。她完全可以憑自己的雙手給你們帶來所有幸福，和心愛的人組建家庭，根本沒有必要像你設(shè)想的那樣，像你一樣，只做一個生育機器！”
錢昆指向一旁笑意逐漸凝固的尤大叔，道：“你已經(jīng)毀了你這個非常優(yōu)秀的兒子還不夠？還要再毀了你孫女嗎難道？”
老太嘴唇劇烈顫抖著，下巴越抬越高，切換成普通話，以毫無道理的傲慢口吻道：“你沒有權(quán)力用你的道德來審判我的人生！”
好家伙，還是個看過幾本毒雞湯的老太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