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春天起霧便意味著白天有雨。
這一天的確下了雨，不過并非瓢潑大雨，而是宛如綿綿情絲的細雨。因為“春雨貴如油”，所以老天也會吝嗇，這場春雨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中午的時候，云銷雨霽，天朗氣清，整個天地都透著琉璃子的清晰以及各種草木泥土的清新氣息。
雨過天晴，無疑又是美好的一天。
元成輯和舒博回來了，他們買回了兩臺電腦設(shè)備，還帶了不少生鮮肉類與蔬菜。電腦自然是替葉黎和沈星暮配備的，而肉類與蔬菜是晚上開燒烤晚會用的。
兩臺電腦的外設(shè)配置都非常不錯，機械鍵盤與游戲鼠標都是中高檔層次，顯卡也是偏高檔的gtx1060。
葉黎曾在銷售公司上過班，擁有過自己的工作電腦，對電腦的行情稍有了解，知道這兩臺電腦的總價值在一萬塊以上。
他心里暗自高看元成輯的同時，元成輯卻很淡定地解釋道：“這兩臺電腦都是主人用過一年后的二手電腦，并不是特別貴，你們不用記在心上?！?p> 葉黎啞然失笑。
午飯時間，全工作室成員都在二樓第四間空出來的休息室里吃飯。
元成輯的確管員工們的餐飲，只不過餐飲條件很一般，和路邊賣的十塊錢盒飯沒太大區(qū)別。
葉黎吃飯的時候，再一次察覺到那個不知名的少年的冰冷磨光。他就蹲坐在葉黎對面，吃東西的同時，兩眼略帶疑惑，卻又冰冷無比地盯著葉黎。
葉黎昨晚就從音色中判斷出，扮鬼嚇人的兩個人中，被稱作“小熊哥”的那個人就是這個少年。
葉黎在想，他肯定在疑惑自己和沈星暮為什么還能處變不驚，淡然若素。
午飯過后，葉黎被分配到二號工作室，也就是二樓順數(shù)第三間房，而且位子和蘇小月相鄰。
沈星暮去了一號工作室，挨著一個名叫顏景康的二十三四歲的小伙子。
至于他們?yōu)槭裁磿环值絻蓚€工作室，原因很簡單。一個工作室只不過是不到二十平米大的房間，隔開過道之后，最多只夠放下五張電腦桌。
在其他成員不愿意換工作室的情況下，葉黎和沈星暮只能分開在兩個工作室里。
葉黎工作的同時也在學(xué)習(xí)，而他學(xué)習(xí)的第一件事便是認識《銀河航線》中各種高等文明武器的售價分布。
蘇小月幫葉黎做了一個價格列表，接著耐心講解道：“《銀河航線》中的虛擬武器并沒有固定的價格，就像菜市的菜價總在波動一樣，但它們總體存在兩個大致規(guī)則。其一是文明武器的文明等級越高，價錢便越高。其二是同等級文明武器中，屬性和側(cè)重領(lǐng)域不同，價格也不同，簡單的規(guī)則是，邏輯類武器高于時空類武器高于能量類武器高于輔助類武器?！?p> 葉黎能聽懂，但腦中依舊沒有明確的概念，便問道：“有沒有較為明確的價值尺度，也就是俗稱的常價？”
蘇小月道：“這個很簡單。一般來說，高等文明武器中最低級的一點零級文明武器的最低價在五百上下，一點九級文明武器最低價在兩千上下；二點零級的文明武器的最低價在三千上下，二點九級的文明武器的最低價在二十萬上下，三點零級文明武器乃至是三點零級以上的文明武器，都是五十萬起步?！?p> 葉黎問：“舒博的星空切割刀能賣多少錢？”
蘇小月淡淡說道：“至少一百萬吧。”
——星空切割刀能賣一百萬以上，而文明等級明顯高于星空切割刀的邏輯球，肯定更值錢。
葉黎聽著鼻子里直入冷氣。雖然沈星暮也曾說過，他的賬號里的邏輯球至少可以賣兩百萬，但現(xiàn)在再一次從蘇小月口中得到證實，他的心也開始發(fā)癢。
葉黎用了大概半個小時時間，基本上記住了各種文明武器的價值。而這期間，他也沒有閑著，而是像謙虛的學(xué)徒一樣，和蘇小月組隊，一起刷星空里的各種高級文明與副本。
《銀河航線》中，一個文明的覆滅可能只在現(xiàn)實世界的一兩個小時之內(nèi)。但一個副本的時長往往超過三個小時。而上次的重合奇點全服副本，正常耗時在六個小時以上，只不過因為惡念空間的干擾，所有玩家的時間概念都發(fā)生了錯亂而不自知。
一下午下來，葉黎和蘇小月?lián)羝屏藘蓚€零點七級文明，從中得到了不少能源與材料。
蘇小月很高興，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彎彎的月亮。
她很大方地對葉黎伸出手，甜笑道：“看來我認識你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事情?！?p> 葉黎猶豫片刻，和她握手，便疑惑道：“為什么這么說？”
蘇小月道：“因為你讓我從不幸變得幸運。我們今天一下午的收獲可比我平日里一個星期的收獲還多得多。”
葉黎只能干笑。
蘇小月道：“你玩《銀河航線》的時間不長，可能不能理解我現(xiàn)在的心情。我們今天刷出來的材料中，有好幾個材料都有一定幾率熔煉合成成高等文明武器。這些珍惜材料加起來應(yīng)該能賣八百到一千塊?！?p> ——一下午就賺了八百塊，換成我肯定也非常高興。
葉黎這么想的時候，卻完全忘記了他給沈星暮當(dāng)司機，幾乎每天都閑著的情況下，每月還能領(lǐng)到好幾萬塊的工資。
下午的工作結(jié)束，蘇小月哼著歡快的曲子，大步往外跑。
元成輯和舒博已經(jīng)在平房外的寬闊平地上架起燒烤架子，清洗好各種食材。
在夕陽若血的時間點，燒烤晚會便開始了。
舒博、元成輯、蘇小月、以及工作室的其他成員，都端端正正，盤膝圍坐在地上，聊一些和工作無關(guān)的話題。
葉黎也坐在其中，沈星暮卻尤為不合群地獨自回房間睡覺了。似乎從這場善惡游戲開始起，睡覺便成了沈星暮每天必修的重要功課。
當(dāng)興趣變成了工作，興趣本身便會消失無蹤，甚至變成無形的負擔(dān)，壓得人喘不過氣。
這些熱愛《銀河航線》的少年也一樣，當(dāng)他們把玩《銀河航線》當(dāng)成工作，便恨不得躺著一動不動睡上三五天，完全不去想與《銀河航線》有關(guān)的任何事情。
所以他們現(xiàn)在的聊天非常愉快。
普通的閑話家常，一些平淡到幾乎沒有任何意義的言語，卻能使他們露出心平氣和的笑容。
元成輯和舒博似乎都不愛說話，其他成員在聊天時，他們便忙著準備各種食物，而且他們好像存在一抹很強的默契，彼此間不需要任何言語交流，便將整個燒烤晚會打理得井井有條。
香噴噴的燒烤菜色出爐，成員們各自享受盤中的美味，不時喝上一口白酒或一杯啤酒。
男性成員們喝酒的本事都不小，幾乎都是舉杯便一飲而盡，痛快灑脫，宛如古代的豪爽俠客。
連蘇小月也好像變成了不拘世俗的女俠。她喝酒同樣干脆利落，無論誰向她舉杯子，她均是甜甜一笑，爾后仰頭便喝。
葉黎變成了這里最不合群的人，因為他才第一天來這個工作室工作，因為他本身也不喝酒。
葉黎知道，雖然元成輯和舒博都沒說，但這場燒烤晚會其實他們慶祝自己和沈星暮的加入而準備的。
沈星暮完全沒給他們面子，事后免不了讓人詬病。
而葉黎，現(xiàn)在卻也有些身不由己。
成員們推杯換盞時，當(dāng)然也有不少人對他舉酒杯，他再三推脫之后，便感覺其他人的神色都變得古怪，像是嘲笑，也像是不滿。
蘇小月嘴里吐著酒氣，輕輕扯葉黎的衣角，小聲道：“其實喝醉了就埋頭大睡，也是非常難得的體驗。那種體驗有可能讓你仿佛飛上天堂，也可能讓你置身地獄。如果你不嘗試一下，就實在太可惜了。”
葉黎的眉頭立刻皺緊。他并不是滴酒不沾，至少在他和何思語結(jié)婚的那一晚，他喝過酒，而且喝出了數(shù)之不盡的噩夢，喝出了惡念空間以及自己與妻子的生離死別。
葉黎知道，那一場令他至今耿耿于懷的悲劇其實與酒水沒有任何關(guān)系。惡念空間選中了他，無論他喝不喝酒，也都絕對逃不出魔爪。
但他依舊本能地抵觸酒水的氣味。他不喜歡酒燒喉嚨與心肺的灼熱感覺。
葉黎思索著準備再次拒絕時，眼睛卻猛地一收，因為他看到了淚光。
蘇小月在說這段話的時候，眼中竟?jié)M是悲傷，悲傷到潸然淚下，卻又佯作堅強，悄無聲息擦去眼中的淚水。
——她為什么哭泣？喝醉了便埋頭大睡，便可能讓自己置身地獄？所以他曾因喝酒，而承受了至今不愿回想的經(jīng)歷？
葉黎思忖著，點頭道：“我陪你喝一點?！?p> 一個悲傷的女人，舉起酒杯向一個男人勸酒，男人卻以“不喝酒”為理由回絕，便顯得太過不解風(fēng)情。
葉黎只喝了兩罐啤酒，每一罐都簡單地和蘇小月碰一下，讓后一飲而盡。
啤酒的酒精度數(shù)不高，大部分會喝酒的人，喝一兩罐啤酒和喝一兩罐水沒太大區(qū)別。但葉黎不一樣，一個從內(nèi)心深處抵觸酒水的人，往往極容易醉。僅僅兩罐啤酒，便讓他徹底醉了。
葉黎的腦袋發(fā)脹，視線越來越暗，只隱隱看到不斷晃動的酒杯。他聽到蘇小月在輕言細語說什么，似乎要伸手扶住了他。
他感覺自己離她很近很近，近到足以聞到了她的獨特體味。他意識到有不好的事情即將發(fā)生，可是他的腦子已經(jīng)變成一團漿糊，除了痛就是脹，于是他沒有絲毫掙扎就已不省人事。
當(dāng)葉黎再次睜開眼時，燒烤晚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他躺在一張溫暖的木床上。
木床原本只有一個架子和一張木板，沒有棕墊，沒有棉絮，只有一張薄薄的床單。這原本是非常堅硬、冰冷的床，葉黎卻的確感覺到了溫暖。
因為蘇小月就坐在他旁邊，她的手按在他的肩上，烏黑濃密的發(fā)絲垂下，幾乎蓋住他的整張臉。
葉黎心里一個激靈，立刻翻身避開蘇小月，靠在墻邊急聲問道：“蘇小月，你在干什么？”
蘇小月安靜地盯著葉黎，只不過她的安靜不再是平日里的溫和恬靜，而是另一種冷到極致的安靜。
葉黎低頭看向檢查自己的衣服，發(fā)現(xiàn)除了外套被脫下了，其他衣物都還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他掃視四周，很快確定這是蘇小月的房間，因為只有她的房間才會擺放化妝品與布娃娃之類的東西。
葉黎沉著臉跳下床準備出去。
蘇小月卻伸手攔住他，冷冰冰說道：“這就走了？”
葉黎道：“我連自己是怎么來的都不知道，現(xiàn)在當(dāng)然要走。”
蘇小月嘲笑道：“看來你還真是一個正人君子?！?p> 葉黎道：“我不是什么君子，但有一點我無比清楚。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女人，便不能再和別的女人發(fā)生這種荒唐而滑稽的事情。”
蘇小月問：“所以你看不上我？”
葉黎皺眉道：“你曾經(jīng)陰差陽錯地救過我一命，我不想對你說太過分的話?！?p> 蘇小月道：“你能說我什么？水性楊花？蕩婦淫娃？”
葉黎問：“莫非不是？”
蘇小月道：“你說是就是，因為我現(xiàn)在的確像極了恬不知恥的下賤女人?！?p> 葉黎問：“只是像？而非真的是？”
蘇小月道：“有的時候，像就是是，是就是像?！?p> 葉黎問：“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蘇小月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你們來這里并不是為了加入成輯的工作室，而是懷著其他目的。我甚至已經(jīng)猜到你們想干什么。”
——莫非她知道善惡游戲？
葉黎的神色微微一沉，凝聲道：“你繼續(xù)說。”
蘇小月道：“成輯的性格溫和，卻也并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他曾受過的苦難，早已刻進人的骨子里?？v然他本身不記仇，但他也不會容忍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在別人身上繼續(xù)發(fā)生并持續(xù)下去。他創(chuàng)建工作室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夢想，還為了獲得知名度，揭發(fā)那個學(xué)校的丑惡罪行?！?p> ——苦難？天怒人怨？學(xué)校？罪行？她在說什么??？
葉黎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但他很聰明，知道這很可能也是攻略善惡游戲的重要信息，便面無表情把手探進褲子口袋，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手機錄音功能。
蘇小月繼續(xù)道：“成輯曾報過案，也在網(wǎng)上曝光過他們的罪行，只可惜口說無憑，沒有切實的證據(jù)，警方也拿那群人沒辦法。而且那群人敢這么堂而皇之地犯罪，原因也是他們背后有著強大的靠山。任何一條利益鏈，都少不了最頂端無惡不作卻還能橫行無忌的封豕長蛇。成輯的舉動非但沒有傷到他們絲毫，反而引來了莫大的麻煩。他接到許多恐嚇電話與短信，其中的一些赤裸裸的威脅之語更是令人發(fā)麻。可是成輯沒有認輸，他創(chuàng)建工作室，有了知名度之后，一定會毫不猶豫動手?！?p> 葉黎淡淡問道：“然后呢？”
蘇小月道：“那個學(xué)校的人當(dāng)然不會坐視不理。他們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p> 葉黎問：“他們做了什么行動？”
蘇小月自信道：“你和沈星暮就是他們派來監(jiān)視成輯的。只要成輯稍有異動，哪怕是觸犯法律，背負罪名，你們也會毫不猶豫殺掉他！”
葉黎不動聲色。
蘇小月款款走到葉黎面前，抬手托住他的下巴，口吐芬芳，妖嬈問道：“我說的對嗎？”
她說的當(dāng)然不對，她從一開始就完全想錯了。
葉黎沒有糾正，而是淡淡說道：“所以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
蘇小月道：“因為我想和你做一場交易?！?p> 葉黎問：“什么交易？”
蘇小月臉上的溫柔盡數(shù)散去，變得宛如冤死女鬼般猙獰。她語氣森森說道：“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是你的人，你想拿我怎樣就怎樣，但作為交換，你必須幫我殺掉舒博！”
葉黎的心“咯噔”一跳，但臉上仍裝作沉著淡定。他隨口問道：“為什么要殺舒博？”
蘇小月冷聲道：“因為我和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p> 葉黎問：“莫非你不知道，舒博是元成輯的好朋友？”
蘇小月道：“就是因為他是成輯的好朋友，我才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葉黎問：“所以元成輯身邊連一個朋友也不能有？”
蘇小月厲聲道：“如果換了任何人，我都不會這么絕望！你知道嗎？我被舒博強奸了。就在今年年初的某一晚，我喝醉了，被舒博抱到了他的床上。哈哈哈……深交季作友，義重伯為兄，多么諷刺的詩句？多么滑稽的友誼？我那么愛成輯，成輯也那么愛我。成輯把舒博當(dāng)成一生是摯友，可他干了什么？你告訴我，舒博這樣的人，是不是該死?。渴遣皇窃撓率藢拥鬲z??？”
她的臉越來越猙獰，可她的眼睛卻濕了，眼淚如雨滑落。猙獰的極致，卻是絕對無法撫平的傷痛。
——這就是蘇小月詛咒舒博的原因？我的天啊，這世上居然存在這么另類的事情？如果蘇小月真的被舒博侮辱過，那這場游戲的制勝條件到底是什么？
葉黎再難掩飾心緒，臉上滿是凝重。他盯著她，沉聲問道：“所以你為了復(fù)仇，寧愿把自己整個人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