肜朔被流放的地方名為幽陵,那地方荒無人煙,雞犬不聞。素來是罪人被流放之所,到了這里的人終生都不被允許再回到王城。巫滄和肜朔帶著白風公主和小王子走了數月,一路上巫滄興致卻很高,她很少能見到這么多稀奇的東西和不同的風光。肜朔看到這樣的她,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們在幽陵住了下來,肜朔和白風公主的兒子名為伯夷,夫妻二人悉心教導,希望這孩子長大后成為一個能繼承祖先遺志的堅毅良善之人。怎奈幽陵的日子太苦了,沒有下人的照料,沒有充足的衣食,氣候常年嚴寒干燥,大風凜冽。在這樣的境況下,白風公主沒有等到她的伯夷長大成人,在來到幽陵的第二年便撒手人寰。
巫滄親自為她主持了葬禮,其實也不過她和肜朔,婁山,伯夷四個人罷了。巫滄念著往生咒,心中頗為懷念白風公主,她敬仰著公主的賢德和貞烈,也悲嘆著她的不幸。她不知道這世間有多少女子能做到和公主一樣,毫不猶豫地放棄錦衣玉食地生活,為了自己心中的愛和正義。
伯夷還小,小得不懂得什么是悲傷,他只是被一種他說不出來的悲戚感所影響著,他看看父親,又看看巫滄,他們都沒有流淚,神色中卻難掩悲傷。他沒有找到自己的母親,他甚至拉住了巫滄的手問她母親去哪里了。巫滄不會哄孩子,也不擅長說謊,一時語塞。還是婁山救了她,他把伯夷抱了起來,說公主去了一個好地方,她會在那里擁有幸福的生活。巫滄驚異于婁山的話語,她不知道他也有如此溫暖細膩的時候。她突然很感激婁山,感激他數十年來用這種笨拙的溫柔對待自己。如今,他好像也將這溫柔延續(xù)到了稚幼的伯夷身上。
伯夷雖小,巫滄卻始終覺得他聽懂了婁山的言外之意,因為從此他再也沒有詢問過關于疼愛自己的母親去向的問題。他只是自此以后加倍依賴著巫滄,他叫她巫滄姐姐。
巫滄說:“你該叫我巫師?!?p> 肜朔說:“你該叫她姨,她是你的長輩?!?p> 可伯夷始終固執(zhí)地叫她“巫滄姐姐。”直到未來會有那么一日,他看起來和他的巫滄姐姐一般大了。
在幽陵,肜朔和巫滄的身份和旁人沒有絲毫不同,沒有人再叫他們“王”和“神巫”,連日常的衣食都需要自己動手獲得。巫滄為此開始學習紡織,她學得很快,那握慣了巫杖的手漸漸地也開始生了繭。肜朔反對她做這些粗活,他說自己和婁山打獵完全可以維持生活,不需要巫滄做這些粗糙的活計,巫滄卻不愿意每日無所事事,她享受著這些平凡的時刻。肜朔卻分明不能夠理解,他常常握著她的手,盯著它看,皺著眉,眼中會閃出痛苦之色。
他的巫滄,他永遠長不大的巫滄,他那生來就注定尊貴一生的巫滄,什么時候淪落到如此了,歸根結底,這都是他的錯啊。
伯夷除了和父親念書以外,閑時跟隨著婁山學習打獵,幾年下來幾乎已經是個出色的小獵手了。
他時常跟巫滄炫耀打獵的成果,哪些是自己打來的,哪些不是。又被哪只狡猾的兔子跑掉了,婁山今天有多么神勇,他看中的獵物又被父親搶了,他都會一一講給巫滄聽,巫滄喜歡看他生機勃勃的樣子,宛若一個小太陽照得她很暖和。幽陵太冷了,巫滄卻再也沒有使用過巫術將空氣變暖,因為伯夷在母親去世那天,就哭鬧著要跟巫滄一起睡,巫滄拗不過他,只好同意了。他小小的身體那么溫暖,終于停止了哭泣,摟著她的脖子沉沉睡去。
巫滄看著伯夷睡著時候的樣子,會想象他的父親是不是也曾如他這般稚嫩可愛,不由地會笑出聲來。
伯夷漸漸長大了,和尋常人家的孩子沒什么不同,幽陵雖苦寒,但有婁山在,就不用擔心會餓肚子。沒有人告訴他,他本該是尊貴的小王子,他那落魄的父親本該是一國之君主,而他每天姐姐姐姐叫著的巫滄,是這世間最偉大的巫師之一。他因此活得簡單,成長地更快樂。他自幼生長在這里,習慣了這里的嚴寒,這里的狂風,這里彪悍的人們。伯夷擁有這里最最厲害的獵人當老師,他自己也成為了一個帶著點狂勁兒的地地道道的山里孩子。
但他同時也知道這里不是好地方,因為父親告訴過他只有窮山惡水才會出刁民。他想,父親和他的巫滄姐姐肯定不是這里的人,他們看起來那么高貴,哪怕穿著粗布衣服,也從來不沾一點兒灰塵。巫滄姐姐的頭發(fā)又黑又長,還香香的,他沒有在這里的哪個野丫頭們身上聞到過這么好聞的味道。父親每天早上都會起來練武,婁山說過,他都不是父親的對手。但讓伯夷不明白的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厲害的父親,身上居然還有一些說不清楚的文人氣息。他的學問那么大,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樣。
但是伯夷還是最喜歡和婁山一起去山上打獵。婁山是個寡言的老師,他好像只是在巫滄姐姐面前才會顯現出些許溫柔來,到了山里,他幾乎是一個野獸了。不,比野獸更可怕。
但伯夷喜歡這種感覺,連兇猛的虎狼都在腳下顫抖的感覺,他夢想著能成為像婁山這樣的戰(zhàn)士,無所畏懼,勇往直前。直到有一天變成這世上最強大的人,強大到可以保護父親,婁山和他的巫滄姐姐??v然他知道他們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知道的,他就是知道。
哪怕他們從沒向他炫耀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