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三層的高三年級的四個教室里，已經剩下為數不多最后準備離開的同學了。
陳伊萬與川云姬告別后，背著書包心緒有些復雜地緩緩沿著樓梯踏步而下，心中默想著一件事：曾經的十二年里，自己在這所校園里渡過的每時每秒至此都已經真的成為了過去式。
思緒萬千中，陳伊萬已站在了教學樓下的那條連通南北教學樓的校園主道路上，望著一側那高高的水泥臺和有些發(fā)舊的簡易塑膠操場，曾經在那里做過的廣播體操、上過的鉛球課，看過的籃球比賽……都如時光穿梭般從眼前一一滑過。腳下不覺向著操場挪去了幾步。
走出幾步，陳伊萬抬頭回首向著中學部的這棟教學樓仰望而去，似乎一時又覺得望得不甚清楚，便將腳步向著塑膠操場上再挪去了幾步，久久看向教學樓的三層。那里上過的每一堂課，參加的每一次班級活動，課間的玩鬧，閨蜜間的八卦，自習課的題?！捕既鐣r空轉換般一一從腦中映過。
當想到自己曾與李梓在那落日余暉的走廊上共同自習時，便想到了那天下午的班會，心口處一陣隱隱的傷痛襲來。那里也是曾讓她開心過，卻又分外心痛過的地方，相較她的其他同學，高三這一年對于陳伊萬來說過得尤為深刻。
“再見了，我的少年時代！”忽然，不知樓上哪位同學振聲高呼了一聲。
一時間，卷子、書本應聲飛揚，從三樓散開的紙片瞬時在空中群翻眾轉伸展開來，緊接著便四散飛舞而下。霎時間，陳伊萬頭頂的上空紙片飛揚、書本飄飛，場面很是壯觀，卻又難以言說的傷感。
這些已經一夜長大的少年以這樣的方式告別了自己的整個少年時代。那些流過的汗水和淚水，也都隨著這些紙片飛向了遠處的藍天白云。
陳伊萬背著書包望著漫天而下的紙片，站立良久。
望著這些承載了時光的紙片從視線中穿過，陳伊萬下意識伸開手掌，向著空中隨意接住了一張飄至她眼前的卷子。出于好奇，也本能，她將手中的卷子在眼前慢慢展開來。這是一張十分熟悉的數學模擬卷，眼睛滑過許多紅色的對勾后，看向了卷子的左上方，在那里赫然清晰地書寫著兩個字：李梓。
陳伊萬楞住了，她以為自己剛才在烈日下看了許多紙片一定是眼花了，便用力眨了眨眼睛，又復看向了卷子。李梓，仍然是用黑色簽子筆書寫工整的那兩個字。
“李梓?！标愐寥f輕喚著這個名字，嘴角溢出一絲無以言表的苦澀來。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根本就不想再理你?！标愐寥f半闔了眼簾，將手中的卷子輕輕折了起來，心中道。
“扔掉吧！高考都結束了，榜也放過了，難道還要再補課講題，再讓班主任馬老師中傷我個體無完膚、萬箭穿心嗎？”陳伊萬想至此，立時想將這手上折起的卷子團了扔在地上。
正欲丟開手時，忽覺眼前劃過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陳伊萬不覺抬眼望去，這才發(fā)現有一個人站在距離自己并不遠的幾步之外，安靜地注視著自己。
那個人是李梓。
待仔細辨認清楚是李梓后，陳伊萬心下一沉，凝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馬上走掉還是就在原地不動為好。思索中，卻見那個身影朝著自己緩緩走來。
“你還好嗎？”李梓走至陳伊萬面前，眉間輕蹙，溫聲問道。那少年的臉龐上分明掛著許多思慮，與那份思慮一并存在的還有幾絲掛念。
僵立原地片刻，陳伊萬心中暗道：“你倒問我？看不見嗎？”
卻聽李梓又道：“陳伊萬，你還好嗎？”
陳伊萬只得緊了嘴角輕擠出幾個字道：“還好吧。”說罷，便準備抬腳走開。折好的卷子還拿在手中。
“我沒有辦法解釋什么?！崩铊鞲蚯斑~了一步，清冷的眼眸中生出懇切來望著陳伊萬，語氣里盡染過了百味。
陳伊萬聽到李梓的話，手心一緊，心中閃過那日班會的痛。抬了眼簾望向李梓，只一瞬間，眼眶中便涌來了一團溫熱。努力抿了抿嘴角，倔強地脆聲道：“沒事，我已經都忘記了?！?p> “你，……并沒有。”李梓略顯急促地接住了陳伊萬的話。
“我知道你沒有?！?p> 眼中那些溫熱的液體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在眼角處匯成了一汪清潭，又順著眼角那顆痣滾落下來。陳伊萬迅速用手指挑去面頰上的另一顆還帶著溫度的淚珠，堅決道：“我說了，真的都忘記了。”
大約是已經看到了陳伊萬眼角急速落下的眼淚，李梓默然，忍痛又道：“你真的還好嗎？”說完，再向前一步靠近了陳伊萬。
陳伊萬看到李梓向自己而來，便向后緊退去兩步，努力保持著與李梓的安全距離。
“我，……很抱歉?！崩铊髡f著，原本應該冷若冰霜的眉宇間卻溢出了哀傷。這還是陳伊萬第一次看到李梓這樣的表情，這實在不像眼中那個腦袋頂上應該插著天線的學霸。
一時間，像是被李梓的眼神刺到了，陳伊萬趕忙低了頭，有些不忍再看，嘴中喃喃重復道：“我說了，忘記了就是忘記了?！?p> 漫天飛下的紙片穿過了他們彼此的眼簾。
陳伊萬清晰記得那日的路燈下自己曾經問過李梓關于大學的理想，如今他不但眾望所歸，還已經夢想成真。正如川云姬剛才所說，同學們今日以后都各奔東西了，也許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此刻理應道賀一下。想至此，陳伊萬復望向對面的李梓道：“李梓，我看到你的分數了，恭喜你了！”
聽到陳伊萬這樣說，李梓心頭立時涌上濃濃暖意，眼中閃過如光的溫柔。
凝視著對面這雙含光的眼眸，這讓陳伊萬幾乎有些真的忘記了那天的班會。
“我準備了一個禮物，給你的?！崩铊鞑[了細長的眼，暖暖又道。
陳伊萬感到有些意外。
只見李梓從書包里小心翼翼取出了一個用牛皮紙緊緊包裹的扁平長方體，四周用透明膠帶紙貼得很是整齊。他將這個包裝工整的禮物輕輕送至了陳伊萬的面前。
陳伊萬遲疑了。
見陳伊萬并不接過自己遞去的禮物，李梓再向前了一步，執(zhí)拗地將那牛皮紙包再次遞上前去。
陳伊萬并不想收下李梓遞來的這個禮物，也不知為何，看著他那雙切切憂郁的眼神，躊躇間卻又下意識伸出一只手接住了。
李梓看到陳伊萬終于已經接去了自己的禮物，嘴角微浮，掛上了一抹似有若無的喜悅道：“謝謝你信任我?！?p> 陳伊萬并不知該如何回應李梓，一時覺得站在這里聽了他這些話語，心頭已不似班會以后那般沉重擁堵了。
“要說謝的人應該是我吧?！标愐寥f彎了明眸，淡淡道：“李梓，這次我數學考得還不錯。沒有你給我那段時間講題，我高考分數會更糟，你知道的，……大概真的是考不上大學的?！?p> 聽了這個話題，兩人一時沉默了。
陳伊萬知道，如果有什么重要而非說不可的話是要在此刻告訴李梓的話，那大概就是“謝謝”這兩個字了。如果沒有李梓那一個月里給自己補習數學，也許真就如班主任馬老師在班會所說的那些，自己也就沒辦法踩著線過了二本的錄取線。
“我說過，你一定會考上的，記得嗎？”李梓眨了眨那雙清冷的鳳目，聚了神，將所有的目光牢牢落在了陳伊萬的臉龐上。
“我……”陳伊萬本想再回應些什么，卻在看到李梓投來的目光時又止住了。忙垂了目，眼睛看向手中李梓遞給自己的牛皮紙包裹的禮物，腦海中再次涌上路燈下李梓那灼灼熱烈的眼眸。
“以后，我想給你寫信?！崩铊髟捳Z中透著某些期許。
“……嗯?！标愐寥f忙收了思緒，潦草應答了一聲，心中卻道：“我們自此都各走各路了，我與你再無瓜葛，還寫什么信呢?！?p> 思忖間，陳伊萬忽又想起剛才從空中接到的卷子還仍在手中攥著，便復抬了頭望向李梓道：“對了，剛才好巧不巧，順手接了一張卷子，……是你的?！闭f完，抬手將一直捏在手中那張折起的卷子遞向了李梓。
“還給你吧，也許你可以做個紀念。”
“呃……”李梓連忙望向陳伊萬手中那張折疊起來的卷子。伸手接過來，慢慢在眼前展開的瞬間，李梓便知道這張卷子的確是自己的。復抬眼望去了眼前仍站定原地的陳伊萬，先是微微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訝，忽又露出了無法表述的一絲欣喜來。
“那么，……再見，李梓同學?！标愐寥f突然向著李梓身側的斜前方大跨去了幾步，轉過頭來對他脆聲說道：“那就祝你鵬程萬里！”回眸間，那兩條麻花辮甩向了空中，彎月的眼眉，嘴角處綻出了許久沒有但卻曾經千萬次的那朵微笑。
“陳伊萬……”李梓挪步轉身，想要再跟陳伊萬說些什么，卻看到她已經向著校門方向而去，留下了一個的背影。笑容涌上嘴角，李梓剛才又看到了她那張久違而燦若藤花的笑臉。
陳伊萬走遠了，消失在了校園大門的轉角處。
“再見了，我的少年時代?！标愐寥f走出校門的那一刻，向左右敞開的那兩扇綠漆大門自言自語道。踏步向前，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