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急匆匆往回走,惜春一邊揣測賈珍的心思。
書房剛剛發(fā)生的一幕確實犯了大忌。
為了貼身丫頭,便要對親哥哥出手,用的還是親哥哥教授的功夫,這是什么?尊卑不分,忘恩負(fù)義,白眼狼!
更說明在她心中,哥哥的份量還不如丫頭。
這對賈珍而言,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或許會想,若是將來有更嚴(yán)重的利害沖突,惜春這個妹子會不會拔刀相向,甚至背后捅刀?
哪怕惜春如何否認(rèn),潛意識里也知道存在這種可能。
現(xiàn)代人自私自利的屬性深深刻在骨子里,和古人以家族為重的想法截然不同。
現(xiàn)代人太獨了,自己的利益高于一切,很難做到為別人犧牲。像賈氏十二房,加在一起,在惜春眼里也不如一個夏螢。
但這種想法是不對的。沒有宗族,女子便沒有倚仗,在婆家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
保證出嫁女的身份地位,靠的是家族與家族間的利益分配,各種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而不是感情。這分明是一種理性到冰冷的社會規(guī)則。
想活的好,便不能突破時代的局限性,無視甚至自以為是的打破這些規(guī)則。只有小心融入,并伺機(jī)利用這些規(guī)則才是聰明的做法。
惜春犯了穿越者的普遍錯誤,自視甚高,帶著上帝視角端著高傲態(tài)度看待土著——這還是她懷疑賈珍是穿越者的情況下。
對其他人,賈蓉賈寶玉林黛玉王熙鳳邢氏王夫人賈母這些,又何嘗不帶著一種“我知道你們的悲慘結(jié)局,可是我不說”的優(yōu)越感呢。
盡管用哭泣逃過一劫,可以用年齡小不懂事作為借口來糊弄,但人的情感卻不會如此理性,賈珍定然生了心結(jié)。這心結(jié)一生,還能對她像以前那樣盡心嗎?
同樣的事用心與不用心大為不同。比方這大廚房的菜,各院都有份例,若是用心,下人看在眼里,冬天不敢給冷掉的,夏天不敢給不新鮮的。若是不用心,長了一雙勢利眼的下人很容易分辨出來,會給你說不出的苦頭吃。
賈珍是在寧國府過的好的保障,金大腿,不能敷衍了事。想到這里,惜春眉頭緊蹙,得想個法子,消除今天不當(dāng)行為帶來的負(fù)面影響。
瞧瞧,這些想法還是精致利己主義的表現(xiàn)。
越想越急,腳步也越走越快,夏螢漸漸跟不上節(jié)奏。
見惜春面沉如水,她又不敢提醒,只能一路小跑跟在后面,直跑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回到春和院,惜春直接去了書房,將門關(guān)好,拿出許久不用的棋盤,自弈起來。
……
“姑娘回去做了什么?”賈珍敲了敲棋盤,問甘草。
甘草輕聲道:“一回去就進(jìn)了書房,連夏螢都不許進(jìn)?!?p> 賈珍笑笑:“連酸梅湯都沒喝?”
甘草搖搖頭。
賈珍面無表情地放下一顆棋子,淡淡道:“可惜了。”
甘草垂頭不敢出聲。
賈珍站起身,看向玻璃窗外有些扭曲的影像,長嘆一聲:“今兒天可真熱?!?p> 甘草恨不能抓著主子的肩膀死命搖晃,你一個族長家主,眼看活的都要眾叛親離了,還關(guān)心天熱不熱?
“甘草,我對她們還不夠好嗎?”許久之后,賈珍忽然問。
甘草手足無措,沒有開口。視線掃過玻璃窗時,眼睛一亮:“姑娘還是和您親的,玻璃的造法不就是她給的嗎?都賣火了。咱們府上便是還掉借戶部的銀子也不缺錢?!边@是從賈演活著時開始借的,用以安置麾下傷兵殘將。
“那是她不好操作?!辟Z珍語氣更淡。
“姑娘姑娘才七歲,不至于的?!备什輩葏取?p> 賈珍不置可否,換了個話題:“馮氏在莊子上可還老實?”
“除了抱怨溫泉莊子太過潮濕以外,沒有發(fā)現(xiàn)?!备什菝︵嵵鼗卮?。
賈珍皺眉:“讓人盯緊,我就不相信她會真的老實下來?!?p> “她手上的人都折了,還能做什么?”甘草不解。
“永遠(yuǎn)都不要小看女人。否則要吃大虧的?!辟Z珍轉(zhuǎn)身認(rèn)真交代最貼心最能干的手下。
甘草傻傻一笑,沒有回答。他可是知道主子在馮氏身上連著跌了好幾個大跟頭,也難怪心有余悸。
今天偏又被姑娘套路,哪怕看的清清楚楚,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定然懷疑別人是不是都把他當(dāng)成傻子糊弄。哎,也是可憐。
“姑娘那里要放人嗎?”甘草遲疑道。
“春鶯不是好強(qiáng)嗎?讓人聯(lián)系她?!?p> “這不好吧?春鶯是姑娘救下帶入府的。若是被姑娘發(fā)現(xiàn)背叛,和主子的關(guān)系會惡化,太傷感情了。”甘草搖頭,不贊同這樣的安排。
賈珍哈哈一笑:“我猜即便她知道了也會裝作不知。我這個妹妹呀,做什么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只要我給的利益足夠,便永遠(yuǎn)是她的好大哥,她也一直會想著法的討好我?!?p> 甘草忍不住道:“姑娘才七歲?!?p> “七歲?今兒她表現(xiàn)的像普通的七歲孩子?有心機(jī)著呢?!辟Z珍語氣郁郁,“算了,不提她了。蓉兒讀書有進(jìn)步嗎?”
甘草忙夸獎道:“很認(rèn)真。以前沉迷練武,現(xiàn)在花在讀書寫字上的時間已經(jīng)不下于練武?!?p> “蓉兒真不像我和馮氏的孩子,過于單純憨厚了。要不是我和老爺一直盯著她分娩,都懷疑孩子被換了。”
甘草忙道:“怎么可能?小蓉大爺?shù)南掳妥齑胶痛鬆數(shù)囊荒R粯??!?p> “那惜春呢?和我們都不像呢。”
甘草心中大驚,大爺這話什么意思?一時之間不敢回應(yīng),額頭慢慢爬上細(xì)密汗珠。
“姑娘出生是在莊子上,我還是與人喝酒回來才發(fā)現(xiàn)多了個妹妹。在此之前,從未發(fā)現(xiàn)母親有孕?!辟Z珍又道。
甘草更不敢回答了。
“也不像老爺?shù)耐馐易??!辟Z珍想了想,搖搖頭。
“未必,未必不是老太太生的。興許,興許老太太年紀(jì)大了,又有了身孕不好意思張揚,這才悄悄的。”甘草定了定神,小聲道。
“可你看她對我有一點感情嗎?為了一個丫頭就敢用我教的功夫?qū)ξ页鍪?!沒顧及一絲兄妹之情!”
原來問題還是出在這兒,甘草抹了抹額頭冷汗,心中了然。
別說,賈珍的心思還真給惜春猜到了,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沒猜到對方竟然會懷疑她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