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拳腳恩仇

　　半個時辰后。

　　“嘭——”

　　君權(quán)又一次躲閃不及，被書環(huán)一拳打飛出去。劉柱一個前撲墊在底下，第三十四次接中了自家公子，心里默念沈漣救命沈漣救命，我們兩個打不過她呀。

　　“噗，唔呸?！?p>　　君權(quán)心酸地把嘴里的草根吐出來，暗道都練了三十三次了，柱子接人的手法怎么還沒點長進。

　　半個時辰前，君權(quán)跟在余書環(huán)的馬后，用雙腳踏上了“不知道為什么就跟她一道走了”的闖蕩江湖之路。誰料一離了皇城，書環(huán)就吁停了馬，說什么“試試身手日后好合作”。讓跑得快斷氣了的君權(quán)和她“比劃比劃”。

　　結(jié)果當然是她單方面的暴打。君權(quán)武力雖遠不及全能尖子生沈漣，但也是從小跟隨名師，認真地磕了一套皇家武學(xué)的。到了書環(huán)的拳頭前，卻都好像花把式。勉強躲了幾拳便再也招架不住，拳拳到肉，飛得好不悠閑。

　　他已經(jīng)放棄躲了，只勉強提氣，準備接下一拳。書環(huán)卻不打了，拿出帕子擦擦手，站定，從頭到腳的服飾一絲不亂。

　　“好了，快走吧?！闭Z氣又變得冰冷疏離。

　　“咳，走，我給你牽馬去?！?p>　　君權(quán)緩了口氣，用袖子去擦額上與汗混成一片的泥巴印。剛走一步，卻發(fā)現(xiàn)雙腿軟得幾乎支撐不住。

　　書環(huán)原本已轉(zhuǎn)過身去，聞言一頓，似乎想轉(zhuǎn)身，剛側(cè)過一點，又轉(zhuǎn)了回去。

　　“帶你過來只是因為師父面前不方便揍你，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

　　啊，又變回這個樣子了。他不禁黯然。

　　她說完話，就繼續(xù)向馬走去。他心底忽然升起一個強烈的預(yù)感，如果這時不說，可能就真的再無交集了。這念頭給了他一股勇氣，讓他用盡力氣大聲對那漸遠的背影喊道：

　　“可我好像，不對，我可能，我可能已經(jīng)喜歡上你了。我從沒喜歡過一個人，但我見話，話本子里寫過——這種想看著你，和你說話，被，被你打也開心的感覺——這些，這些都是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的！”

　　她沒料到他就這么說了出來，一陣惡寒從腳下升起，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我不知道還能怎么說，怎么做，才能讓你稍稍接納我一點。我之前確實…干了很多蠢事，挨揍是我活該，是我欠你的。你讓我跟著你，以后心情不好了，揍揍我出氣也成，怎么揍都行！我絕無怨言，真的，我保證！”

　　他越說越急，傷處作痛，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氣都喘不上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么，他只覺得如今的局面不是自己想要的，既不是，就要爭取改變才好。

　　“你若不想看見我，我就只在你要揍我的時候現(xiàn)身，你，你定個信號，我看到了就出來，其他時候就讓我暗中跟著，好不好？”

　　“好了，夠了，你正常點說話?！?p>　　她的聲音有些急躁，卻不是火氣，而是什么別的情緒，他分辨不出。

　　“抱，抱歉，是我莽撞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唐突了，只是想不明白，自己怎會對一個從來以拳頭相向的女子，產(chǎn)生這樣不愿放手的情緒。他更不清楚，是已定下的，作為帝后相伴的未來讓他想要靠近她；還是發(fā)覺這個未來竟要破滅的不甘沖昏了他。

　　沒人告訴他，話本里寫的那些，其實不是他。

　　他只堅定地信了，信了自己的每一個判斷，每一個決定。

　　良久，她開口，語氣稍有松動。

　　“師父身體不好，你不該踩在他身上，也不該讓你的朋友那樣對他。但你并非知之犯之，所以這些我都用拳頭討回來了，就此兩清，你不欠我?！?p>　　她頓了頓，又補道：“我并不喜歡打人。若你這么想跟著我，那就再買兩匹馬吧?！?p>　　語畢，翻身上馬，利落干脆。

　　“我會去蘆湖客棧休息一晚?！?p>　　馬蹄聲漸漸遠去，空地上只余劉柱和君權(quán)兩人，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她居然答應(yīng)了？

　　而劉柱顯然更驚訝一點，他從聽到君權(quán)說“喜歡”二字的時候起，就開始一臉疑惑地掏耳朵，直到現(xiàn)在，他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產(chǎn)生了什么幻覺。這到底是怎么了？柳二小姐的脾性和拳頭那么恐怖，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想辦法躲著嗎？難道以后成了親，后半輩子要挨的拳頭還不夠受？非得現(xiàn)在上趕著討打？

　　但是，看到君權(quán)臉上的神情，他決定把疑問都按下不提。

　　“公，公子，你喜歡什么樣的馬？我去給你買，再晚就...沒得賣了?！?p>　　柱子尷尬地清清嗓子，抬頭望天，撓撓頭。

　　“兩匹黑…”

　　君權(quán)已脫力，直直往地上坐去，卻又忽然想起什么，改口道：

　　“一匹黑馬就好?！?p>　　“啥，為啥？公子，咱不缺錢吶？小，小的雖然能跑，但一直跑也，也吃不消啊？”

　　柱子再次震驚，今日追著余姑娘的馬跑了半個時辰已不輕松，若之后都得跑，就算他邊跑邊吃魚，雖然有魚吃確實很好，但也是萬萬吃不消的。

　　君權(quán)眨眨眼，面色疲憊蒼白，眼睛卻極亮。

　　“我自有我的道理，咳，記得買匹小馬，只夠坐一個人的那種……哦，對了，記得把別的馬也全都買了，記在大內(nèi)賬上，就說，宮里有安排，需要很多馬?！?p>　　劉柱似懂非懂，但還是照辦。

　　第二日一早，書環(huán)從客棧走出來時，兩人已牽著一匹小黑馬在門口等著了。見了兩男人一小馬的畫面，她挑了挑眉。

　　“兩個大男人，就這？”

　　君權(quán)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但還是晃著腦袋一臉無奈地解釋起來。

　　“似乎宮里要用馬，去的時候，除了這匹小馬，其余的，都被大內(nèi)訂走了，可能是在為選秀做準備吧?！?p>　　末了還不忘試探一下，柱子在心里嘖嘖。

　　“哦，這樣?！彼恢每煞瘢砩像R，“那走吧?！?p>　　見書環(huán)對“選秀”真的毫無興趣，君權(quán)不禁泄氣。

　　兩個時辰后，劉柱氣喘吁吁，已明顯跟不上了，捂著胸口喊道：“公，公子，能歇會兒不？”

　　“你騎會兒吧。”君權(quán)吁停了馬，把韁繩遞給劉柱，“我跑一段?！?p>　　“這，這不好吧，您昨日受的傷還沒好呢，怎么能跑？”

　　劉柱受寵若驚，直覺得自己騎馬皇帝跑的畫面十分…不妥。

　　“沒事，跑一個時辰不是問題?！?p>　　君權(quán)彎腰把鞋系緊，又三兩下給兜帽的束帶打了個結(jié)，道：

　　“上馬吧?！?p>　　書環(huán)也吁停了馬，見狀，出聲道：“你們騎玉子吧，我騎那匹小馬?！?p>　　玉子是她那匹白馬的名字。

　　“那哪行，我，我怎能和我家公子同騎。不，不行的…吧？”劉柱連連擺手，偷眼去瞧君權(quán)。

　　話說兩人同騎，誰坐前面??？怎么都不合適吧？這也太太太…不妥了。卻聽君權(quán)答道：“有何不可，多謝書環(huán)姑娘。”

　　居然答應(yīng)了？？劉柱心里打鼓，不知自家公子到底在想什么。難道他費盡心思，名正言順地只買一匹小馬是為了…為了和自己雙人同騎？雖然對君權(quán)很是敬仰，劉柱也覺得自己有點被這個情況冒犯到。

　　內(nèi)心正激烈斗爭著，君權(quán)已經(jīng)向玉子走去，接過書環(huán)遞來的韁繩。誰知，他還沒碰到馬，玉子就猛地一蹶蹄子，把韁繩從他手里拽走了。還滿眼委屈地拿頭去蹭書環(huán)，好像在說：“你怎么能把我的韁繩給別人呢！”

　　“玉子難道是位公子？”君權(quán)攤手，無辜道。

　　“別胡說，玉子從沒被除我之外的人騎過，怕生而已，你去包里拿個蘋果給它?！?p>　　書環(huán)邊說，邊用臉蹭著玉子柔順的鬃毛，墊起腳尖，摟住它的脖子不斷安撫，語調(diào)婉轉(zhuǎn)輕柔，是君權(quán)從未聽過的。

　　“乖，他不是壞人，應(yīng)付一時而已，不是不要你了?！?p>　　誰知玉子用鼻子發(fā)出一陣不快的聲響，用脖子把書環(huán)護得更緊了，好像在說：“你還要我就不準讓其他人碰我的韁繩！”

　　“這，我還是用跑的吧，沒事兒的。”君權(quán)無奈地笑笑，眼睛卻更亮了，

　　“我硬朗著呢，小傷而已，早就無礙了。”

　　她轉(zhuǎn)頭去看他，那少年抱臂立在一旁，眼睛亮亮的，額上齒印就像姑娘家貼的花黃。

　　不同的是，那印記在他額上，只顯得更為英氣。

　　一陣風(fēng)橫穿蘆湖而來，將他微卷的黑發(fā)掀揚起來，激起一身少年無畏的朝氣。

　　她一時失神，并未察覺自己的嘴角已微微揚起。這笑容落在少年眼底，他便知道，自己賭對了。

　　她其實是個心軟的，極溫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