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鐘,臥鋪車廂里已經(jīng)熄了燈,窗戶外面一片漆黑,人們都上床休息,偶爾也有鼾聲響起。
劉嘯躺在床上,行駛的火車讓床鋪扭來扭去,鐵軌的撞擊不時發(fā)出聲音,這種環(huán)境對睡眠來說極不友好。
劉嘯原本也是這么想的,不過讓他感到意外的是,晃動的床鋪和不停的聲音卻讓他無比的安心。
“嗚嗚…………!”
外面駛過一輛火車,聲音由遠(yuǎn)及近,又由近及遠(yuǎn),汽笛聲甚至有些刺耳,但劉嘯卻覺得無比悅耳,就如搖籃曲一般。
“咣當(dāng)………咣當(dāng)………咣當(dāng)………!”
火車不斷前行,劉嘯困意漸濃,很快就進(jìn)入到夢鄉(xiāng)中………。
劉嘯醒的很早,天還沒亮,現(xiàn)在的時間應(yīng)該是五點多鐘,很快,劉向?qū)W等人也醒了過來,然后起床洗漱。
早飯吃什么呢?還別說,火車上有盒飯,那種鋁制飯盒,半盒米飯,炒土豆絲和兩塊紅燒肉。
劉向?qū)W買了五盒,一人一份,自家又帶了一袋咸菜,吃的還不錯,就是有點小貴,一盒盒飯是一塊二,能買半斤肉了。
同車廂的乘客沒幾個買盒飯的,大都自己帶了飯,都是窩頭、饅頭配咸菜,再喝點熱水,早飯就解決了。
火車?yán)^續(xù)行駛,下午一點終于進(jìn)入到冀省境內(nèi),距離首都天城還有二百公里,劉嘯坐的身體發(fā)僵,只能在車廂里來回溜達(dá),父母、佟占國和孫秀芳四個人開心的玩著撲克,完全沒有煩躁的心情。
硬座車廂里的那些人大多已經(jīng)坐了十五六小時了,早就困頓不堪,一個個無精打采。
晚上六點鐘,播音員的聲音響起:“親愛的旅客朋友們,前方到站就是本次的終點站天城火車站,天城是我國的首都,天城是我國最大的城市之一,是我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擁有八百萬人口………。”
“噓!”
劉嘯長出了一口氣,終于到了。
窗戶外面,燈火開始閃現(xiàn),開始還只是零星的燈光,不到一分鐘,火車兩旁就一片光亮,大量的建筑也進(jìn)入眼簾。
所有人都看著外面,這里可是首都呀,是國家的心臟,所有國人都想來的地方。
劉嘯也看著外面,八十年代的首都對他來說是非常陌生的地方,特別是此刻,火車所處的位置是首都的城郊,這里也跟沈城一樣,都是大片的工廠住宅區(qū),低矮的房屋,窄小的道路,電線、電話線如蜘蛛網(wǎng)一樣在屋頂上交叉錯亂。
但在遠(yuǎn)處,已經(jīng)隱約能見到高樓大廈。
火車又走了將近二十分鐘,終于進(jìn)入天城東站,可以看到外面兩側(cè)有十幾條鐵軌,有的鐵軌上停著火車,還有幾位列車員在鐵軌岔口扳著鐵軌。
“咣當(dāng)!”
隨著火車最后一次猛烈的搖晃,車子終于停了下來,眾人早已收拾完行李排隊站在車廂門口,乘務(wù)員將車門打開,人們魚貫而出。
劉嘯的腳終于踩在堅硬的道板上,吸了一口冷氣覺得腦袋清醒了很多,就是腿有些發(fā)軟。
“兒子,拉著你媽的手,別走丟了!”
劉向?qū)W看著兒子,張文秀上前把劉嘯的手拉住,生怕兒子走丟。
佟占國掏出一張小紙條。
“我們?nèi)プ话僖皇饭卉?,坐十六站,到老東門下車,然后再到拐子街口,那里就是國家教委的招待所,會有人接待我們?!?p> 天城有五個火車站,其中西站、北站、和南站非常大,特別是西站,剛剛完成擴建,據(jù)說外形如同城堡。
相比較之下東站就小的多,只比豐城火車站大兩倍左右,距離市中心也很遠(yuǎn),??康幕疖嚩嗍秦涍\車輛,上面搭載著煤炭、鋼鐵、木材和糧食等大宗商品,特別是煤炭,揚起的煙塵讓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煤焦味道。
眾人出了站臺尋找公交車站,結(jié)果車站還沒找到就迎面碰到一個神秘兮兮的男子,看到幾個人后緊走幾步到進(jìn)前,然后壓低聲音說道:“兄弟,要不要計算器,我這里有進(jìn)口的計算器,三塊錢一個?!?p> 然后男子把衣服打開,衣服內(nèi)測掛著十幾個計算器。
“二道販子!”
劉嘯一下子認(rèn)出對方的身份,這種人在八十年代的大城市很多,從南方搞來一些北方不常見的商品,加上一些價格后再販賣出去,從中賺取差價,在豐城也有這樣的人,不過他們一般是在市場上賣,火車站這種地方很少見。
“三塊錢一個?”
劉向?qū)W很有興趣,想要湊過去看看,被佟占國一把拉住。
“我們趕車呢,趕緊走!”
佟占國拉著劉向?qū)W,幾個人也緊隨其后,頭也不回的向前走,那個“二道販子”先是緊走幾步跟在后面,不過看到對方根本不搭理他也就停了下來去尋找其他目標(biāo)了。
“趕緊走,別回頭!”
佟占國低聲說道。
“佟大哥,怎么了?”
劉向?qū)W小聲的問道。
佟占國也沒吭聲,幾個人又走出老遠(yuǎn),期間也有兩個人來到進(jìn)前,一個說買照相機,一個說買古董,都被佟占國婉言拒絕,一直走出車站前的廣場,前面出現(xiàn)警察在指揮交通,佟占國這才停了下來。
“向?qū)W,那幫人可別搭理,都是一幫騙子,而且他們都是團伙,一旦搭上話就出來一幫人,那時你要是不買,他們就強賣,萬萬不能招惹,記住了嗎?”
“哦,好的好的,我記住了?!?p> 劉向?qū)W還真不知道這種事情,畢竟他上次來天城還是五年前,那時這種“二道販子”不多,如今這個時代賺錢已經(jīng)成為了社會共識。
合法賺錢當(dāng)然沒問題,國家也逐漸放寬個體戶的準(zhǔn)入,但同時也滋生一批非法勾當(dāng),這些勾當(dāng)?shù)谋澈笫欠欠ㄊ侄?,甚至充滿著暴力,強買強賣還是輕的,要是惹得對方不高興,打你一頓也不稀奇。
當(dāng)然,一般來說只要不搭理這些人,對方也不會主動惹事。
幾個人開始找一百一十三路公交車,聽名字就知道天城有多少路車了,在豐城最多的只是十三路車,沈城最多的也只有一百零幾路車,天城的公交線路怕是得有一百五六十個。
再問了兩個警察后,幾個人終于找到了站點,又等了十幾分鐘,一輛二十多米長的公交車緩緩駛來,四毛錢一張票,比豐城貴了一倍,劉嘯身高還不到一米五,免費乘車。
買了四張票上了車,車上人不多,開始時候很安靜,不過很快售票員開始精彩的演講。
“各位,我看你們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來天城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給大家介紹一下天城………?!?p> 售票員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什么天城的歷史,天城的人文,天城各個風(fēng)景區(qū)等等,什么都知道,特別是他一嘴具有天城特點的口音非常好聽,舌頭一彈就跟炮彈一般吐出一串話,讓你來不及反應(yīng)。
劉向?qū)W認(rèn)真的聽著,趁著對方停下時插話道:“售票員同志,那你說外地人想要去溜達(dá),到什么地方好呢?”
對方一聽馬上問道:“這位同志,聽口音你是北方人呀!什么地方的?”
“哦,我是遼北省豐城人,豐城聽過嗎?”
“豐城?嗯,對了,好像那里有一座露天礦吧。”
“對對,我們豐城有一座全國最大的露天礦,這你也知道?”
“我當(dāng)然知道了,我們天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腳下,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事沒聽過?”
天城的人都有喜歡聊天,俗稱“侃大山”,侃起來就沒完沒了,這位售票員同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順著劉向?qū)W的話題就開始介紹起天城的名勝古跡,什么長城、故宮,還有大柵欄、八條胡同等等,每個景點都說得詳詳細(xì)細(xì),此刻的他已經(jīng)變身導(dǎo)游。
從劉向?qū)W幾個人上車,一直到下車,一共十六個站點,車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售票員硬是說了一個小時,劉嘯聽到耳朵都有點累,但對方依舊口若懸河,就這口才當(dāng)乘務(wù)員實在是太屈才了。
下車時,售票員還不忘跟幾個人告別:“祝各位在天城玩的愉快。”
“不愧是首都,兒子,看到了嗎?連一位售票員都這么知識淵博,大學(xué)生就更別提了,你一定要考到這里來?!?p> 劉向?qū)W不忘教育一下自己的兒子。
劉嘯也沒吭聲,每一位首都人都擁有侃大山的傳統(tǒng)技能,別說是每天接觸無數(shù)人的售票員,就是胡同口買早點的小商販,都能用一張嘴讓你多吃兩根油條。
此時是晚上七點多鐘,豐城這個時間,街上已經(jīng)很少有行人出現(xiàn),大家不是坐在家里看電視,就是和親戚朋友打撲克,反正沒有幾個人出門,路上漆黑一片。
沈城這個時間段也沒什么人,不過私營飯店還在營業(yè),喜歡喝酒的人邀上朋友喝上一杯,但超過八點也要關(guān)門了。
再看首都,此時街道兩旁燈火通明,把大街照的如同白晝,路上車輛依舊很多,各種汽車就讓劉向?qū)W目不暇接。
“那是什么車?這么大!”
“那個好像是島國的車,我在沈城看過一次,好家伙,一連過去四五輛,都是外國車?!?p> 劉嘯看著大街上來往的車輛,心中感嘆首都的確和其他城市不同,讓劉向?qū)W驚嘆的那些車都是進(jìn)口車,什么島國的“風(fēng)田”,西德的“奔馳”,毛熊國的“拉達(dá)”等等,特別是西德的奔馳車,一輛恐怕得有一百多萬。
這說明什么?說明第一批富起來的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還是百萬富翁。
當(dāng)然,在八十年代末,百萬富翁還是很少很少,可能只有天城、滬市這種大城市才有。
他們這些人一是有眼界,能敏銳的發(fā)現(xiàn)巨大的商機,二是有膽量,敢下血本,三是有一定的背景,能夠擺平普通人解決不了的麻煩。
比如同樣販賣計算器,普通人跑到南方買上幾百上千個販賣到北方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但有一些人敢一次販賣幾萬,甚至十幾萬個,一次就能賺十幾萬塊錢。
事實上第一批富起來的人都是靠著販賣商品起家,什么都賣,白菜、水果、帶魚、服裝、鞋帽等等,還有把國外當(dāng)垃圾丟棄的衣服弄到國內(nèi),洗干凈后就是時裝,所以他們跟那些小商小販在本質(zhì)上沒什么差別,只是他們能大批量的賣而已。
這些第一批富起來的人積累了一筆原始資金,如果有眼光,在國家新的風(fēng)口出現(xiàn)時就能靠著這些錢再次崛起,成為一位真正的企業(yè)家。
劉嘯還是很欽佩這些第一批富起來的人,倒不是因為他們有錢,其實在這個時代,只要有眼光和膽量,不說百萬富翁,賺上幾十萬是沒問題的,而是在這批人中已經(jīng)開始孕育華國第一代的企業(yè)家。
這些人伴隨著國家的發(fā)展而成長,終于在九十年代初期脫繭成蝶,建立起自己的事業(yè),比如“思考者”電腦董事長楊傳志,從代買島國的打印機開始,逐漸成長為國內(nèi)最大的電腦制造商。
還有什么“美的”集團,都是從最初的零部件加工逐漸升級到空調(diào)空調(diào)制造企業(yè)。
當(dāng)然,能夠建立企業(yè),并且延誤下去的企業(yè)家很少,大部分人最終還是沉寂在時代的浪潮中,他們趕上了第一波浪潮,卻沒有趕上第二波,時代的浪潮就是這樣,稍有不慎就會將你狠狠拍死。
至于說第三波和第四波,呵呵,那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劉嘯相信在這個時代沒有人能想到那會是什么樣子,除了自己。
“還是太慢了!”
即便很多企業(yè)最終成長起來,但每一家都是歷經(jīng)千辛萬苦,最關(guān)鍵的還是資金,沒有錢,任你擁有先進(jìn)的技術(shù)也沒用。
“還得先弄錢呀!”
現(xiàn)在劉嘯心里想的就是如何弄錢,弄到錢,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幾個人在街上按照地址找了二十多分鐘,終于看到了“拐子街口”四個字。
“就這了!”
幾個人走進(jìn)了這條街。
說是街,其實比豐城最寬的馬路還寬呢,街道兩旁都是政府機構(gòu),什么東苑區(qū)區(qū)政府,天城市勞動局。
走了大概兩百多米遠(yuǎn)就看到了一棟六層大樓,大門口豎著一塊牌子:國家教委。
“終于到地方了!”
不遠(yuǎn)外還有一個胡同,胡同口有一個招待所,這就是他們要住的地方。
“估計錢學(xué)明主任他們已經(jīng)到了。”
佟占國帶著大家來到招待所,走進(jìn)去后一位服務(wù)員走上前來詢問。
“幾位是來自豐城的同志?”
“對,我們是豐城來的。”
佟占國回答。
“好的,部里已經(jīng)為幾位定了兩間房,另外遼北的錢主任和候主任也來了,幾位稍等一下,我把兩人叫下來?!?p> 片刻后,錢學(xué)明和侯健兩人從樓上下來。
“占國,向?qū)W,文秀,你們來了。”
侯健打著招呼。
“侯老,您也來了!”
“來了來了,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出來溜達(dá)溜達(dá),順便看看小劉嘯的表現(xiàn)。”
侯健摸了摸劉嘯的腦袋,一臉慈愛。
“侯爺爺,你們什么時候到的?”
劉嘯問道。
“我們下午兩點就到了,畢竟很近嘛,坐火車五個小時,你們那里就遠(yuǎn)了,昨天晚上上車,今天晚上才到,一路上很累吧,來,趕緊把行李放好,咱們一起去吃晚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