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他說要問自己借《數(shù)理化自學叢書》那一刻開始,胡楊就有些懷疑了。
前世經(jīng)歷過1977年高考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這套書的作用呢?
要不是當時錢不是很夠,他都還想多買幾套呢。
現(xiàn)在胡昌宏過來問要借書,還說聽別人說自己買了好幾套。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別人教他說的。
知道自己買了五套魔都版《數(shù)理化自學叢書》的人屈指可數(shù),要么是鎮(zhèn)郵政局的工作人員,要么是恰好看到或者聽到的。
但很明顯,這些人中不包括眼前的胡昌宏。
那又不是好吃的或者什么稀罕的東西,他就算看到了也不會多嘴去問。
人對于自己不感興趣的東西,留下淺薄記憶后很快就會忘掉的。
就算退一萬步來說,胡昌宏真是自己借來看的,也不至于現(xiàn)在才來吧。
這五套書,胡楊買回來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
而且這個時間點很有問題,高考恢復的小道消息才剛剛傳出來,他就過來。
如果他家有小孩是可以參加高考的,那最恰當最好的辦法絕對不是單純把書借走。
而是帶著自己的孩子來胡楊家,請求胡楊給予指點。
畢竟胡楊的學識可是經(jīng)過《革命故事會》和《羊城日報》等報紙雜志檢驗的。
只要腦子正常的就不會放著這么好的資源不用。
因此,胡昌宏過來借書,怎么看都不合理。
胡昌宏聽到胡楊這個小輩這么不客氣的話,臉色也不怎么好看。
他轉頭對旁邊收拾掃把的胡道奇說道:“二伯,你看小楊他這是什么態(tài)度,不就是借本書嗎?就算不借,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他想要借胡道奇這個長輩的勢來壓服胡楊。
然而胡道奇卻絲毫不給他面子,抖了抖手上的掃把冷哼道:“哼,他這個態(tài)度怎么了?
平時你小子過年過節(jié)都沒上過一次門,
今天突然跑過來說要跟我閑聊,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從小看你長大的,你和你家小子看到書就頭暈、睡覺,都不是讀書的料,你大晚上卻跑過來借書,不覺得很奇怪嗎?”
這話說的胡昌宏無言以對。
同時也發(fā)現(xiàn)無法從胡道奇那里借到勢。
“小楊,借叔一套,算叔欠你一個人情?!?p> 他不想繼續(xù)繞圈子了,也不想再找理由了,很直白的看著胡楊的眼睛說道。
可是胡楊卻堅定的搖搖頭說:“宏叔,如果真是明東要用,別說借了,直接給他我也無所謂,哪怕這套書要16.38元,但你這是幫別人借的。”
即便胡楊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借,但虛偽和客氣還是要做做樣子。
只要還沒徹底撕破臉皮,該維持表面功夫還得要維持著。
誰讓這是農(nóng)村,風評真的能夠殺人不見血的。
“什么?要十六塊多?這么貴?”胡昌宏忍不住發(fā)出驚呼聲。
此刻,胡楊百分之一百萬可以肯定他是幫別人借的。
“宏叔,如果你還把我家當親戚,那你告訴我,是誰讓你過來借書的?!焙鷹钛壑虚W著莫名之色問道。
“哎,算了,我不借了?!?p> 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借到的概率微乎其微。
“二伯,二嬸,我先回去了。”胡昌宏向胡道奇他們道別,準備離開。
“宏叔,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能打聽出來的?!?p> “知道我有這套書的人不會很多的,而以我家在村里的人緣,不自己上門借,反而托你過來。”
“不用說,肯定跟我家有揭不開的仇,這種人一個巴掌都數(shù)的清。”
“而這種時候需要《數(shù)理化自學叢書》的,應該是聽到高考恢復的消息,準備備考卻發(fā)現(xiàn)沒有復習資料的,符合這些條件的人,能有多少個?”
胡楊冷漠的聲音在胡昌宏身后響起。
瞬間讓他抬起的腿邁出的腳步放下了。
挺直的腰板仿佛被抽走了什么,似乎變得佝僂起來。
“小楊,叔也是沒辦法的,小東他……這次算叔對不起你家,不過我不能說是誰托我借書的。
但你能查出來是你的本事,不關我的事?!?p> 胡昌宏的聲音有些苦澀。
然后打開門,慢慢的往外走。
看著他被什么壓垮的背影,胡楊的目光透露出思索之色。
“我過去看看,省的他路上出什么事。”在胡昌宏走了沒兩分鐘,爺爺胡道奇終究還是不放心,對燈光下縫衣服的奶奶梁招娣說道。
胡楊沒有出言阻止,他也有些許擔心。
另外還一個目的,就是爺爺跟著去,萬一看到是誰托胡昌宏借書的呢。
也不用自己再浪費時間調(diào)查啊。
畢竟胡楊的時間還是很寶貴的,浪費在這種事上有點不劃算。
“你們說是誰托他來借書的?”二姐胡夏荷邊給老幺胡雪蓮擦身體邊說道。
“應該是外村的人。”胡春梅轉了轉腦筋后給出自己的猜測。
“村里跟我家關系不好的也就賴皮陳和矮仔梁他們兩家,仗著有一身蠻力欺負人外,連有幾個手指頭都數(shù)不清楚?!绷赫墟氛Z氣很不屑的補充道。
此時豬欄旁削番薯的母親,她低著頭發(fā)出沉悶的聲音:“應該是柯家寨那家人。”
“什么?是那個壞到流膿,差點被人挖了祖墳的柯建仁?胡昌宏竟然還幫他來我家借書,是不是腦子燒壞了?”
“要真是這樣,以后我家就跟胡昌宏家老死不相往來,敢再踏進我家門口半步,老娘用掃把把他掃出門去。”
梁招娣猛地抬起頭,厲聲道。
許樂心將爛掉的番薯扔到豬欄門口旁的爛桶中。
然后說道:“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不敢進我家的門?!?p> 即便是關系很不好的賴皮陳和矮仔梁他們兩家,真要提著東西上門誠心道歉,說借一套書。
再有一個令雙方信服的長輩從中說和。
胡楊他們家最多也就是冷言冷語說幾句,沒有好臉色給對方看。
最后極大概率會把書借給對方。
因為彼此之間最大的矛盾無非就是賴皮陳和矮子梁他們家仗著有幾個兒子,人多勢眾欺負胡楊他們家。
算不上什么生死、解不開的大仇。
然而連門都不敢上的,真沒幾個。
真的是他嗎?柯建仁。
胡楊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默默的問道。
同時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瞬間被喚醒,歷經(jīng)前世今生都無法忘卻的仇恨迅速涌上心頭。
如果說有誰是他這輩子最恨的,那絕對非柯建仁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