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珞下播了,衣睿文在她直播主頁刷了下數(shù)據(jù),心算了一下,輕嘆一聲,又是與暴富失之交臂的一天啊。
衣睿文已經(jīng)很久沒看過伊珞的直播了,天天都能看到真人,那獨處的時間還是留給個人空間吧。
想當初興致勃勃地回到鄴城,不就是為了搏出個美好的未來嗎?別人都以為他是因為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才拋棄家鄉(xiāng)穩(wěn)定的工作來到這里,只有他知道并不是。
他在鄴城讀書,他一直想留在鄴城,可因為畢業(yè)之后的就業(yè)形勢太嚴峻,被許多單位婉拒后的他只能灰溜溜地逃回老家,跟著二伯做起了批發(fā)海鮮的工作。
那份工作太累了,起早貪黑的,可像他這樣的敗家犬哪有挑三揀四的權(quán)利?
正好這時,伊珞出現(xiàn)了,給了他一個絕佳的逃離借口。
為愛背井離鄉(xiāng),聽起來就浪漫無比,簡直就像為他量身定做一般,所以他抓住了機會,成為了老家一票懷春少女們的美談。
他是詩人,怎么可以被打卡制束縛了靈魂?所以他不停地跳槽,試圖找一個能慧眼識珠的單位,將他這匹千里馬從一堆稂莠不齊的矮腳馬中提溜出來委以重任,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做做白日夢沒什么不好,可要是因為美夢不實現(xiàn)就抱怨社會不公,那就純屬無理取鬧了。幸好衣睿文只是早期“幻想癥”患者,盡早治療還有得救。
為什么沒人能看到我的獨特呢?衣睿文百思不得其解。
對啊,我不說,大家怎么知道呢?真是傻了。
直接說吧,好像不合適,干脆寫出來好了,但自己寫自己吧,未免也太露骨了,嗯,那怎么辦呢?
誒?對哦,我怎么現(xiàn)在才想到呢,就這么干!
靈光擊中了衣睿文,把他從躺在床上愜意地聽著歌的狀態(tài)揪了起來。
打開電腦,罩上頭戴式耳機,播放“慵懶的秋意小調(diào)”歌單,新建文檔,居中,敲出“每一個有趣的靈魂都是天使”這個標題,回車。
“文思如尿崩”,上次有這個感覺已經(jīng)是遙遠的高中了,因為相見恨晚的愛情,寫了一篇意識流的小說,雖然不記得落在哪了,但那個不吐不快的感覺還是深刻地印在了腦中。
不管是在夾著尾巴回鄉(xiāng)的巴士上,還是在凌晨充滿腥氣的貨車上,或是每一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深夜,抑或面對每一個無法與之交流的同齡人,這種感覺時刻在蟄伏著,只為等待這個契機,一涌而出。
音樂是一道結(jié)界,把現(xiàn)實與回憶隔絕開來,衣睿文一邊在記憶中挑挑揀揀,一邊“奮筆疾書”。
時間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亓魇胖?,該休息的人睡了,晝伏夜出的“動物們”醒了,趕著挑選新鮮食材的小攤小販們忙碌了,早餐店的后廚“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了。
大城市的奇異之處在于,無論在哪個時間點定格,你總能看到人間萬象世間百態(tài),與小地方的千篇一律不同,大城市充滿了包容一切的可能。
所以它難免冷漠。
各異的面孔,迥異的背景,卻都懷揣著同樣的夢,沖突不可避免。為了維持表面的和諧,我們鎖住了自己,把真實深藏心底,小心翼翼地笑著、附和著,站在多數(shù)人的陣容里,希望這樣就能多一口底氣。
當然,這是許多“特權(quán)”人士所無法理解的。
衣睿文第一次對“階級”有具體而深刻的感悟是在初中寄宿生活的探親日。
一周一天,是以軍事化管理著稱的學校的開“籠”日,周六下午放學回家,周日晚自習前返校,其他時間,學校嚴密得像監(jiān)獄,除了病痛和突發(fā)事故沒有出去的可能。
就是在這一天,衣睿文看到了套在一模一樣的校服下的天差地別。
自行車,公交車,轎車,豪華轎車。
交通工具旗幟鮮明地劃分出了各個圈子,衣睿文第一次覺出了自身的卑微。
當源于出身的不平等帶來的巨大差距赤裸裸地擺在衣睿文面前時,怨恨這條細小的毒蛇吐著信子悄悄地游走于他的血脈之中,吸收著“為什么不是我”的養(yǎng)料,潛滋暗長,終于在回到家中的那一刻爆發(fā)。
電視機里無休止地播放著俗氣的鄉(xiāng)村家庭劇,震耳的響聲伴著震耳的呼嚕聲,衣睿文看著斜躺在炕上張嘴流著哈喇子的父親,一股火氣直沖腦門。
為什么是你?
他氣惱地走到后門,遠遠看見幾個婦人聚在一起,時不時爆發(fā)出尖銳的笑聲,那個燙著卷衣著俗艷姿態(tài)夸張的女人難道不是他母親?
為什么是你?
純真似乎就在這一刻分崩離析,周圍的世界開始解構(gòu),呈現(xiàn)出另一副模樣。
父母都不是能吃苦的人,平時打著不太費力氣的零工,剩下的時間一個躺在家睡覺,一個出門嘮嗑,只有在過年前的一小段時間,家里能有點忙碌的氣息,以及偶爾的長吁短嘆或是偶爾的喜笑顏開。
小時候的衣睿文并不明白,直到現(xiàn)在打開了第三只眼,他才頓悟,那是關(guān)乎能不能過個好年的聲響,那是只有在臨近過年才曇花一現(xiàn)的動力。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傾盡全力為孩子付出,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苦哈哈地省吃儉用,輿論宣傳著典型,教育下一代要知足感恩,但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值得尊敬。
可悲的是,僅僅因為繼承的血脈便被打下負債的標簽,衣睿文覺得這不公平。
打那一刻起,衣睿文再也無法躲在稚嫩的軀殼下感受家庭的溫情,疏離感是年少時這場內(nèi)心變故打下的烙印。
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寫作是無處宣泄的孤獨。
與文字打交道,讓衣睿文不自覺地沾染上了書卷氣,中學時代的隱痛將他塑造成了沉默寡言的少年。
大學遠離令人窒息的家庭,陌生的地方讓人心安。你可以隱瞞、修飾、篡改,一己之詞無人對證,也沒人想去求證,只要你所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的形象符合期待便可,衣睿文成功地再生了自己。
生活費的精打細算只為洗刷掉外表的窮酸相,偶爾忍痛的一擲千金只為保護岌岌可危的自尊,格格不入的言行舉止只為轉(zhuǎn)移大家的注意力。
就像抽中了想要的盲盒,上天有時候會給你一個小小的驚喜。
正是長期踽踽獨行于左右拉扯的內(nèi)心世界所帶來的漠然感,配上他“文人”的氣質(zhì),激起了許多女生的好感,但他知道如何平衡異性與同性的關(guān)系,所以他克制著自己茂盛的征服欲,謹慎地選擇“伴侶”。
然后故作深沉地說著些不著邊際的“沙雕話”,讓同宿舍的好哥們低估他的競爭力。
男生從來只會把覺得實力相當或者更高的人當做對手,像他這種大家背地里覺得他腦子瓦特純靠一張臉皮撐門面的人,是沒法登上你死我活的搏擊臺的。
連示弱都是裝出來的,真虛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