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順流淌,高考不過是個過場。
我如愿以償?shù)乜既氡臼械囊凰髮W,雖然不是重點,但父母依然很高興,算是沒讓他們失望吧。
聽母親說芽紫考上本市的一所專科學校,反正她們家也沒指著她好好讀書,倒也算是超常發(fā)揮了。
我很詫異,她的時間不都浪費在她的風花雪月上了么,居然還能超出意料地考上學校,看來真是小瞧了她。
雙方父母都覺得這是個值得慶賀的時刻,遂歡聚一堂,大顯身手,做了一大桌豐盛的拿手好菜。
距離上次與芽紫同處一室,怕是有兩年了。
平日里和芽紫遇見不過簡單地問候,我有我的學業(yè),她有她的世界,我們幾乎沒停下來好好地聊過。
仔細地看她,出落得更文靜更漂亮了,曾經(jīng)那個小胖墩的痕跡在時間的打磨下消失殆盡,我甚至都模糊了她小時候的記憶。
看著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感到時光流逝太快,誰能想到以前那般生死之交現(xiàn)在變得這般隔閡疏離,如果說時間是溫情的殺手,我深信不疑。
客廳燈火通明,席間觥籌交錯,恭喜贊美之詞在房間婉轉(zhuǎn)縈繞,芽紫離我好遠,我甚至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說話極少,不過笑笑,越發(fā)沉靜。
我想我們之間的距離從她坦露心事的那天起就開始不可遏制地拉開,她此時的出現(xiàn)不過是出于尊重與照顧吧。
兒時的記憶,應該也隨著時間封存,留在心底的旮旯里,輕易地,不會再去開啟。
我知道,我和芽紫的緣分到此為止了。
那餐飯怎么結束的,我并不記得,只記得大家很開心,也記得,芽紫自始至終,都沒有,和我說一句話。
時間就是這樣,它會給你帶來一些人,也會帶走一些人。你一直在走,你的身邊一直聚集著人群,但他們,始終不會停留。
年齡把我們的境遇區(qū)分開來,距離像逾越不了的鴻溝,曾經(jīng)不知天高地厚許下的海誓山盟,不過像飄零而下的花,沉入泥土,化為養(yǎng)料,它會滋潤你,化作你身體的一部分,但它早已面目模糊,無從辨識。
這是我在北海邊吹著海風看著日落想到的事情,就是這些風,帶著那些懵懂的情愫,穿過我的身體,呼嘯而過。
后來我們各自去了不同的學校,主修不同的專業(yè),遇見不同的人,擁有不同的經(jīng)歷,卻始終沒有交集。
母親逼我下的苦功夫,讓我不自覺地養(yǎng)成了冷漠的氣質(zhì),正是這種頹然的氣場,反而吸引了不少小女生,我試著和她們交往,盡量讓她們滿意,可到最后總是無疾而終,沒有根基的愛情總是持續(xù)不久。
穿梭在一段一段的感情中,總是能在一張一張神態(tài)各異的臉龐上看到芽紫的痕跡,我總是能想起她,大概我一直愛著她吧,只是我太晚察覺。
再次與芽紫相遇,我正考慮要不要賴在學校讀研,而她早已混跡于職場江湖。
吃飯偶然遇見,我們像昨日才分別的老友,只是坦然,她說還是學校周邊的美食契合她的口味,于是我們開始搭伴吃飯,芽紫的頭發(fā)越發(fā)長了,人也瘦了,可還是那么漂亮。不過開朗了許多,話也多了,還會打趣我。
大四很清閑,而芽紫身處的職場,用她的話說,槽點太多,吐之不盡,不可斷絕。
漸漸的,她下完班換身衣服都會來學校找我,我則帶她混跡于學校周圍的各大餐館,燒烤,自助,火鍋,日料天天不重樣,而我倆最喜歡的始終還是最原始的擼串。
尤其是夏天。
坐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下,涼爽的風卷走身邊躁動的空氣,也帶來震耳欲聾的神曲,看著師傅光著膀子拿著大串在炭火間飛舞,裹挾著肉類特有的香氣橫沖直撞,毫不掩飾內(nèi)心地饑渴,望眼欲穿地等著小二盛上滋啦滋啦作響的串兒,操起最近的一根迫不及待地擼到嘴里,這時候才會感覺到生命的富足與未被辜負。
芽紫雖然酒量不行,但她酷愛喝酒,一杯冰鎮(zhèn)啤酒下肚,她的話就開始變多,人也恣意了不少。
“曉東,咱倆很久沒單獨說過話吧?”
“對啊,你一直忙著戀愛,哪來時間理我?!?p> “哈哈,你知道的,愛情就是我的全部。不戀愛,毋寧死?!?p> “現(xiàn)在呢?”
“空窗期。”
“那你能忍受寂寞?”
“這不還有你嗎?哈哈!”
“大概是炭火溫度太高,炙烤到我的臉,不然怎么會這么燙?!?p> “開玩笑啦,曉東,你就是太正經(jīng)了。”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好在芽紫并不在意,她只是自顧自絮叨她公司里的糟心事。
照她的話說,她們公司有個被更年期攪得滿腔欲火隨處發(fā)泄的魔鬼領導,戴著面具不可交心分不清敵友的女同事們,居心叵測頂著各種幌子帶著明確目的接近她的男同事們,工作成績靠的不是能力與貢獻,反而是關系和阿諛,真是無趣。
“曉東,真羨慕你,可以躲在小孩的世界,大人的世界真的好無聊?!?p> 我不知道該怎么撫慰她,我的生活軌跡注定與她背道而馳,不管我說出什么臆想的話,都只是不痛不癢。
于是我只能沉默,我相信她只是需要傾訴,好在她的悲傷不過一瓶啤酒的時間,我訝異于她喝酒如水的豪情,也感到身單力薄的無助。
酒飽肉足,自然提起過去。細細數(shù)來,我和芽紫年齡多長,相識的歲月就有多長。說起小時候的糗事,依然大笑不止。她笑我的羸弱,我笑她的張揚。
“還記得嗎,曉東?那次我輸了全部,眾叛親離,只有你還留在我身邊?!?p> “哈哈,怎么會不記得,你可把我們都害慘了。”
“說實話,你那時不恨我嗎?”
“恨,當然恨,要不是礙于我媽的淫威,我也想甩手而去?!?p> “那可真對不住你了。我記得那時候你說了一句話,哈哈,我來給你學學?!?p> 芽紫趕忙起身,迎著煙霧繚繞的風,眺望著已黑透的夜,飽含深情的說:“沒事,不過是從頭再來?!?p> 周圍的人都用狐疑地眼神望著這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女子,我匆忙拉著她坐下,卻壓抑不住地放聲大笑。笑得太劇烈,眼睛里都泛著光。
“太蠢啦?!蔽也敛裂劢?,收拾起情緒,說道。
“不,那時候的你,帥爆了?!毖孔夏抗饩季?,帶著微醺的游離。
我突然紅了臉,一股莫名的躁動從四肢涌來,我有些招架不住。
往事蜂擁,像暮色一般壓到我心頭,我原以為那些無人回應的情愫早已妥善封存,沒想到一幕一幕如昨日重現(xiàn),仿佛我還是那個青澀少年,眼前的依然是那個白衣藍裙的少女。
那些沉重得無處訴說的心事,那些孤單得清冷的月夜,那些無法將就的感情,在她身后的廣闊天空中,層層疊疊,鋪滿了整個世界。
芽紫不說話,她的眼里,籠罩著深深的醉意。
“曉東,你是不是始終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那些從潘多拉的盒子里四散飛出的往事瞬間停滯,周邊振聾發(fā)聵的DJ神曲頓時消弭,我清晰地聽到從我左邊胸腔里傳來的逐漸加快的敲擊,我看到的是芽紫那張憂傷滿溢的臉,我懷疑自己在幻聽。
“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喜歡你。不管是讓你傳信的試探,還是對你故意的冷落,不管是家庭聚餐,還是公司就職,我一直在等你,可你一直沒有回應。
我想你大概是不喜歡我的吧,要不然也不會,這么多年,不曾聯(lián)系。什么時候開始的,我不知道,等我確認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你知道的,我談過太多戀愛,和太多人在一起,可我始終放不下你。
我告訴你,不是要加重你的負擔,我只是想知道,這么多年,你對我,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動心?如果三年后再遇見,我未嫁,你未娶,我們能不能在一起?”
話語開始含糊,芽紫不甚酒力,趴在餐桌上,沉沉睡去。
第一次這么近地看著芽紫的臉,睫毛上的水珠,眼角的憂傷,晶瑩的肌膚,緋紅的臉蛋,這每一寸,都是我記憶中阮佩佩的模樣,在她身上,我看到了那個清瘦的少年,和他滿腹郁結的心事,那些害怕被拒絕而深藏的情結,那些雙方未曾知曉的情誼。
我看著夜色漸濃的天空,群星閃耀的夜幕,我期盼著朝陽的到來,我要在第一縷陽光打在她身上的時刻,細細地告訴她,這么多年未曾冷卻的心意,一樁一件。
我還要告訴她,歲月易逝,三年太長,不如,就現(xiàn)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