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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白天累得像條狗,晚上一坐電腦前卻像打了雞血,不清醒著度過十二點,就像紙幣上缺了個角一樣,不完整,沒價值。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會長眠?!?p> 身為理科生的蘇廷生并不覺得死亡是無夢的長眠,不過他知道每天的時間是塊蛋糕,工作切去十小時,家庭占據(jù)三小時,瑣碎分掉兩小時,剩下的九小時,如果想要獨處的時間更長一點,就只有從睡眠的份額里去扣了。
在外人眼里,蘇廷生是屁股坐在火箭上的人,不到而立之年居然成為公司最年輕的副總工程師,領導器重,地位穩(wěn)固,說閑話的自然不少。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笔迥旯g的組員老余話中帶的刺無關痛癢,蘇廷生知道在他背后傳得沸沸揚揚的“入贅”之說的始作俑者恰好就是老余。
房子車子的首付老丈人家的確是入了股,嫁妝豐厚也是事實,免去后顧之憂專注于工作絕對是拜莫家所賜,蘇廷生不是個為了面子編造瞎話之人,但他不將之稱為“入贅”,而是“投資”,像買股票一樣,莫家恰好相中了他這支“潛力股”。
誰知道這支股票會不會一路高歌猛進連續(xù)漲停。
最讓蘇廷生有成就感的,不是工程驗收無誤調試完工整套系統(tǒng)運行良好的那一刻,不是當母親一位一位地數(shù)著他銀行卡上“項目獎金”那一欄數(shù)字后的零的那一刻,也不是蘇以桐顫顫悠悠但百折不撓地奔向他的懷抱的那一刻,而是現(xiàn)在的這一刻,每天晚上可以獨自對面黑夜的這一刻。
家庭氛圍還算和諧,所以他不需要逃避地待在車庫里,這個不被打擾的空間,是對他人格的尊重及能力的肯定,是他憑借自己的堅韌與辛勞一點一點掙來的,不是靠施舍,也不是靠交換。
游戲是首選,動作,冒險,競技,休閑,視心境而定;直播是甜點,游戲,彈唱,舞見,甚至ASMR,都是甜而不膩的半熟芝士;電影動漫電視劇是偶爾的驚喜。
無邊如宇宙的網絡世界,廣袤地等待著他的開啟與探索,像挑選侍妃一般,錙銖必較地在盡可能多的領域留下自己的足跡,蘇廷生喜歡的,正是這種龐大的可能。
正是有了這一方自成一體不被打擾的天地,他才得以仔細思考人生的意義。
性?在懵懂初開的年少時曇花一現(xiàn)地驚艷過一段時間,而現(xiàn)在基本都在體內蟄伏著。網絡的便捷和開放,多少能安撫一下偶然萌發(fā)的躁動,但蘇廷生明白,這只是激素使然,那些姣好的面孔美艷的身材,在記憶中,像蝸牛爬過留下的水跡,陽光一曬,揮發(fā)無影。
激情?是新奇的獵物,除非馬不停蹄地尋找拓展,否則終會褪去五彩斑斕的外殼。人總是欲壑難填,追逐新意只會讓自己更加難以滿足。
愛情?心動過,心痛過,雖然只有過兩次正兒八經的戀愛經歷,但愛情絕對只是生命中的點綴而已。
家庭?原生家庭依賴著他的穩(wěn)定,新家庭又賦予他了維護其安全與繁榮的責任。他是基石,是對于其他成員的意義,但不是自我的終極意義。
事業(yè)似乎成了他最后的選項,但工作只是掙得一份生存,所以它也不是正確答案。
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在為自己尋找一份答案,關于生,關于死,關于既然生為何死的原因。
只有找到某個依靠,才能寬慰終將面對虛空的自我。愛恨,成就,善惡,輪回,只要能換來心安,何種解釋都不是假象。
對于從家屬樓走出來的小子,蘇廷生已經完成了周圍人對他的期待。物質富足,家庭圓滿,前途光明,在其他的人眼中,好運不斷的他剩下的人生只需要好好享受不作死即可。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內心總是在尋求更深遠的意義。
所以,在很多個黑得徹底的夜晚,坐在萬籟俱寂的書房里,他孤身一人鉆在龐大的智慧迷宮里,尋找蛛絲馬跡。
文學,帶領他環(huán)游世界體驗不同的人生;藝術,讓他看到萬物在各色人等眼中呈現(xiàn)出的光彩;哲學,告訴他要內審要嚴謹而不自知是常態(tài);歷史,提醒他是偉大的人物和關鍵的節(jié)點造就了現(xiàn)今;宗教,撫慰他功利的心告誡他要懂得接受和放棄。
最后,他選擇了科學。
唯有科學,是推動人類發(fā)展的根基,當然,也可能帶來人類的毀滅。刀不會刺向誰,除非有握刀之人,科學亦是如此。
在這個呈指數(shù)發(fā)展的時代,日新月異的技術層出不窮,可對于生命本質的解釋反而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時間不是恒定庸常,萬物變得不可信任,世界不再受制于決定論。如果承載大廈的地基突然消失,建筑難道不會轟然倒塌?世界被看得越清楚,規(guī)律反而越無解。
因此蘇廷生愛上了科幻小說、科幻電影,沉浸在他人的幻想里去探索未來的可能。
但好看的科幻故事實在太少,正如一個科幻作家在書中寫的,關于科幻故事“都是些俗套的點子——生化病毒、人工智能、電腦網絡、黑洞蟲洞、時間旅行——到最后,你甚至發(fā)現(xiàn)連這些都只是一層皮,里面裝的不過是個蹩腳的愛情故事?!?p> 這也是蘇廷生羨慕兒子的唯一原因,不是因為年輕充滿無限可能,而是也許在他們那一代,人類能突破自我的畫地為牢,“?!钡匾幌掠X悟出一套可以說服一切的理論。
只要有時間,蘇廷生相信人類終能解開最究極的秘密,只是自己,也許看不到那一天。
每當想起自己將要錯過巨大謎題的答案,蘇廷生總是怨恨上天為何不把自己生得再晚一點。
未來總是比現(xiàn)在好,這是他最大的執(zhí)念。
執(zhí)念是最可怕的東西,你以為它銷聲匿跡,其實它無聲無息地蟄伏在角落伺機而動,一旦觸發(fā),便如蘑菇云般彌漫整個身心,讓你生而不得死亦不能。
但好在經過百萬年的進化,人類的大腦創(chuàng)立出了一套保護機制。它會在時機恰當?shù)臅r候把你拖拽出來,讓你關注眼前的生活瑣屑,讓你萌生出交談的欲望,讓你尋求他人的傾聽與理解。
蘇廷生不是一個喜歡聊天的人,更不是一個愿意向他人披露內心聲音的人。
為了擺脫這份龐大不可解的虛無,他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