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學歷，過硬的專業(yè)知識，端正的相貌姿態(tài)，蘇廷生在畢業(yè)前的校招就敲定了一家不錯的新能源公司，前途一片光明。
于是奉子成婚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畢業(yè)禮，結婚禮，雙喜臨門。
婚禮很盛大，親朋很擁擠，音樂很優(yōu)美，儀式很到位，所有的一切，似乎只能用完美來形容。
蘇廷生說穿著潔白婚紗的莫梓筱宛若天仙，顧菡說站在星光花海中的莫梓筱美得不可方物，爸爸媽媽說終于給女兒找了個好歸宿，公公婆婆說能娶到這樣的兒媳是天大的幸運。
所有的話語、場景在莫梓筱的眼里，仿佛罩上了一層薄薄的膜，她微笑著，配合著，內心卻一片空白。
能記住的，是一個小女孩。
張牙舞爪地抓著酒桌上的零食水果，狼吞虎咽地塞進嘴里，臉上泛起的，是真正的快樂。
“筱筱，你就不要去找工作啦，在家安心養(yǎng)胎好啦，廷生掙得多，不差那幾個錢?！?p> 全家一致通過。
住進雙方父母早已配置好的四居室里，過上了眾人艷羨的“好吃懶做”的生活。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因為長時間地與自己相處，莫梓筱萌生了要寫點什么的沖動。
看著書單里的書，做著營養(yǎng)均衡的飯食，日子就這么平順流淌。
懷孕，分娩，一切都很順利。
為了照顧媳婦月子，公公蘇長民和婆婆李春梅住進了兒子家。一個做飯，一個帶娃。
飯菜勉強合口，一家人也算融洽，除了婆婆太嘮叨之外，其他的細枝末節(jié)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休息了五個月，莫梓筱在飯桌上提出了要出去找工作的想法。
“筱筱，你就不要去找工作了啦，我家廷生掙那么多，足夠養(yǎng)活你們娘倆啦。尤其是你這個研究生的腦子，要好好利用啦，都教給桐桐啦，不能浪費啦，現(xiàn)在補習班那么貴，你出去賺那幾個錢，都頂不上我家廷生一周的差補啦，不如輔導桐桐實在，什么最重要？當然是下一代的教育最重要的啦?！?p> “媽，我只通過了筆試，還沒去面……”
“哎呀，我知道啦，考上了就是研究生啦，你已經證明你的能耐了啦。放著家里現(xiàn)成的老師不要，上外面花冤枉錢，劃不來啦。現(xiàn)在都流行早教，你趕緊，趁桐桐現(xiàn)在小，把你學過的都教給他啦，有句話叫做贏在起跑線上啦，我蘇家的孫子以后可是要給我長臉的啦。”
蘇廷生一言不發(fā)，莫梓筱識時務地閉了嘴。
當天晚上，在蘇以桐和公公婆婆都睡著了之后，莫梓筱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房，蘇廷生見狀，摘下了耳機。
“我出去工作的事情，你怎么想？”
“再緩緩吧，你這身體不是還沒完全恢復嗎？桐桐也沒斷奶，等他斷奶再說吧?！?p> 在這之后的第二天，莫梓筱在本子上寫了之前的那些文字。
半年之后，奶是斷了，可兒子對母親的愛沒斷，于是留家的理由變成：“緩緩吧，桐桐現(xiàn)在都得你抱著睡，明年再說吧?！?p> 一年后變成：“現(xiàn)在都提倡母親親自教育，桐桐他爺爺奶奶能教出什么好來，你教吧，書上說母親帶出來的孩子最聰明。”
又過了一年，“桐桐都快上幼兒園了，你多陪陪他吧?！?p> 莫梓筱仿佛看到了希望，蘇以桐上幼兒園的那一天，就是她的人生重啟的時刻。
但生活總是要給我們開個天大的玩笑。
“筱筱啊，你看啦，桐桐也上幼兒園啦，你也沒什么事啦，正好可以生二胎啦，差三歲最好啦，我家廷生掙那么多，再養(yǎng)一個也很輕松啦。啊，二十七歲，黃金懷孕年齡啦，聽媽媽的啦，準備準備啦?！?p> 無限的期待仿佛自樓頂摔下，粉身碎骨。
又生？鬧笑呢？
莫梓筱嗤之以鼻地笑出了聲。
“筱筱你笑什么啦，媽媽不是開玩笑的啦，都怪你爸沒出息啦，交不起罰款啦，要不然廷生弟弟妹妹都有啦，哪像現(xiàn)在孤零零一個人啦?！?p> “陳芝麻爛谷子，還翻它出來干什么？”
“怎么啦，自己沒出息，還不讓人家說啦，我就說啦，那時候你爸啊……”
“媽，吃肉?！?p> “廷生啊，媽媽不能吃啦，再吃跳不了肚皮舞啦，你多吃點啦，看把你累的，都瘦啦?！?p> 莫梓筱自顧自地夾菜扒飯，他們一家三口的爭執(zhí)她從來不參與，自己乖乖做個聽眾就好了，可這唯一的聽眾，也只是副軀殼而已。
“2011年10月5日，我坐在鳴沙山的沙脊上看著緩緩下落的太陽，沙凹里的那泓月牙泉，遙遠似海市蜃樓。
‘我和室友說國慶要來敦煌的時候，他們都覺得我瘋了?！?p> ‘只有傻子才來這么干燥還有沙塵暴的地方好吧?！?p> ‘那你怎么也來，我本以為……’
‘我會拒絕？別誤會了，我和男朋友吵架了，出來散散心，哪都可以?！?p> ‘但你最后還是選擇了我?！?p> ‘這話有歧義?！?p> ‘還記得我們高三晚自習逃課去江邊嗎？江風吹得你臉都紅了，手都成冰坨了，你還不肯回去?！?p> ‘幼稚。’
‘那時候我們整天聊文學，聊哲學，聊人生，把書里看不懂的語句背下來現(xiàn)學現(xiàn)賣，屁點經歷都沒有，自以為是地大放厥詞。真是可笑?！?p> ‘更可笑的是，一本正經地辯論，其實我也不知道那些話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必須反駁你的說法，不然就輸了?！?p> ‘哈哈哈哈，真傻。’
‘是啊，真傻?！?p> ‘真懷念啊?？礇]用的書，說沒用的話，想沒用的事。’
‘大學不更自由嗎？’
‘是啊，太自由了，都在彌補寒窗苦讀欠下的自由，誰還聽一個瘋子大談什么羅素，什么存在主義?。俊?p> ‘孤獨？’
‘拜倫只需要雪萊就夠了，席勒只需要歌德就夠了，其余的都是多余。’
‘你想說什么？’
‘不如我們重新開始。’
話語，在風沙之中消失。心境，在天地之間清明。我看到曼妙盤旋的飛天，看到拍板吹笙的樂人，看到漫山遍野的蓮花，看到祥云繚繞的華蓋，看到低眉結印的佛陀，看到穿越千年的石窟。
時光穿梭在陰暗與光亮的間隙，我看不清所有可能。
10月7日，我回到學校。每次出去回來總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感覺，另一座城市的氣息，另一個陌生的自己，都需要重新適應，但有些事，忌緩。
‘回家吃什么好吃的了??？發(fā)信息你也不回?！e言不是欺騙，是避開麻煩的手段。
‘分手吧。’
‘??？’
‘我們，分手吧。’
‘你怎么了？又耍什么孩子脾氣啊？是我放假沒有給你打電話嗎？你不是說小別勝新婚嗎？我知道我木頭，不浪漫，我都會改啊，你是在開玩笑吧？筱筱，你在開玩笑吧？’
‘蘇廷生，我是認真的。從現(xiàn)在開始，你我再沒有任何關系。’
‘為什么？’
‘愛上的時候，有千萬種理由，但不愛了，根本不需要理由?！?p> 走出食堂，我試圖把這一年做個總結，結果發(fā)現(xiàn)回憶零零碎碎乏善可陳，果然愛情除了最初的悸動，剩下的只有平淡反復。
一對對淹沒在愛欲之中的情侶擦身而過，他們知道愛情的保質期嗎？他們的保質期又會一致嗎？從我這個斬斷羈絆的人口中說出來，難免有嘲諷之嫌。
殘月如勾，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映襯著夕陽的大漠上給他的回答。
‘不如我們忘記過去?！?p> 一個人，或者兩個人，其實區(qū)別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