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昂按時下班，在家樓下吃了個快餐，買了一大堆零食和飲料，獨自回到家中。
沒有曲瀾的房間，冷清了許多，但也不是無法忍受。
肆無忌憚地吃著垃圾食品，喝著高熱量的汽水，戴著耳機(jī)調(diào)大音量，打著自己最愛的射擊游戲，沒有嘮叨，沒有打擾，恍惚回到了大學(xué)宿舍時獨身的感覺。
在水里撲騰久了，偶爾爬上岸心無旁騖地躺著，還是很愜意的。
如果不是隊友挨個下線，陸子昂都不知道快要十點了。手機(jī)微微震動，一條隱藏的通知提醒掛在手機(jī)屏幕的上方。
陸子昂點進(jìn)去，看到直播間距離開播還剩十分鐘的倒計時，于是放下手機(jī)，關(guān)閉電腦，調(diào)暗燈光，斜靠在床頭，拿上手機(jī)，靜靜地等候。
以前總是躲在廁所調(diào)小音量蹲在馬桶上偷偷地解饞，今天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躺在床上調(diào)大音量享用了。
“各位小哥哥你們好，你們的年糕貓來啦~今天也要好好愛護(hù)貓貓哦~比心~”
妖艷嫵媚的臉，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再加上百看不厭的大長腿，完全是陸子昂的菜。
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軟糯軟糯的聲音，再加上誘人的舞姿，陸子昂的內(nèi)心一陣洶涌。
等到鬧鐘響起，陸子昂才慢慢醒來。
這一覺，如此安穩(wěn)酣甜，果然累極之后和衣而睡才是最舒適的睡眠方式。
周五的工作依然平淡無趣，但陸子昂覺得神清氣爽，有種“返老還童”的感覺，像是回到了大學(xué)一般。年輕的質(zhì)感充斥全身，與圈囿在電腦桌前的龍鐘老態(tài)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陸子昂突然想起了大學(xué)的好哥們衣睿文，亦師亦友的衣睿文，玩世不恭的衣睿文。
雖然都是理科生，但睿文滿臉的書生氣質(zhì)，在野獸環(huán)伺的工科院里是唯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天外來仙”。不僅釘死了本院僅有的所有女生，連外院的女生也被吸引過來圍觀。
守著這么好的條件，睿文的女友卻是屈指可數(shù)，這也是為何在紅眼的餓狼群里能安身立命的重要原因。
“有公子命，沒有公子病。”是同宿舍另一個哥們對睿文的評價。
縱使成天鶯鶯燕燕不斷，睿文之心彌堅。散漫地和大伙一起打游戲，吃外賣，如果說有什么和大家不同，那就是他的愛好。
睿文喜歡畫畫，就算帶著有色眼鏡看他的人，只要看過他畫的畫，沒有不贊嘆的，有好事之人甚至把他的簡筆畫帶到畫院，混入學(xué)生的習(xí)作中，上交給老師。
“雖然筆法稚嫩，但潛力無限，是塊璞玉?！边@是不知情的老師的評價。
于是許多人開始為他惋惜，有的人甚至建議他轉(zhuǎn)換專業(yè)。
“把愛好當(dāng)技術(shù)來學(xué)，沒意思?！?p> 每當(dāng)有人或咸或淡地勸他改換門庭時，他總是這樣回應(yīng)。
陸子昂知道不是，真正的理由總藏在蛛絲馬跡中，當(dāng)他把所有線索匯聚在一起時，答案呼之欲出：家庭條件不允許。
有時候當(dāng)你知道了他人的小秘密，即使只源于自我的揣測，你仍然會覺得自己和對方不同旁人地親近了起來。
陸子昂就是從那時候起，開始另眼看睿文。不過真正親近起來，是一次班級聚會。
大快朵頤酒酣飯飽之后去嗨K，酒勁上來的同學(xué)們鬼哭狼嚎地叫喊，衣睿文卻坐在角落里一反常態(tài)地灌著悶酒。
有的人喝多了，大哭大叫；有的人喝多了，大蹦大跳；有的人喝多了，呼呼大睡；有的人喝多了，是話太多。
“你差點就看不到我了?！?p> “啊？”
“我曾想過自殺。”
鐳射燈胡亂地在睿文身上交替制造著光影，震耳欲聾的節(jié)奏暴擊著整個房間，但陸子昂依然覺得這句話才是最有殺傷力的。
不等陸子昂接話，衣睿文自顧自地絮叨了起來。
“每個人在青春期都或多或少地想過要自殺吧。在這歌舞升平的時刻說這些話，實在有些掃興，但我忍不住，今天是我和她分手的周年，也是我第二次生命的周歲?！?p> 雖然陸子昂在感情上很笨拙，但他依然能聽出來，這事和一個女生有關(guān)。
“我一直是個狂妄自大的人，不加掩飾也不覺得需要掩飾。我知道高中同學(xué)背地里都叫我‘13’，他們很仁慈也有聯(lián)想力，我不怪他們，因為只有智者才能理解智者。
“我很孤獨，和形單影只無關(guān)，是找不到同類的孤獨，直到我遇見了她。這之前，班上的女生有些像唐僧，有些像綠子，唯獨高二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她，第一眼就讓我想起從宙斯腦袋里出生的雅典娜，生而不凡與眾不同。
“當(dāng)我大談‘快樂不是一件真實存在的東西，它僅是與其他不快樂事情的一個相對比照’時，冷場之余我看到她嘴角的笑，我有理由相信我和她都是The chosen one。
“拜倫只需要雪萊就夠了，席勒只需要歌德就夠了，我只需要她就夠了。我們分析羅素，討論存在主義，辯論‘存在即被感知’。
“人是唯一可以靠懂得什么而劃分群體的動物，我第一次覺得‘我們’才是完整的個體。對于一直在故紙堆里找尋可以準(zhǔn)確描述這種感覺的我來說，有個捷克男人一語道出真諦：‘愛來自于共眠的沖動而非做愛的沖動’。
“我們總是反復(fù)犯著同樣的錯誤，把自己的想法映射到對方身上，當(dāng)發(fā)現(xiàn)對方想法與自己想法相左時，反倒覺得是自己受到了欺騙。我也不例外。
“她說她有厭倦癥，所以她單方面解除了對我的承諾，去探索更多新奇的靈魂去了。
“角斗士是不應(yīng)該給予被解放的希望的，就像淺嘗過自由的人是無法囚禁于牢籠之中的。如果我從來沒有和她共用過第一人稱，那我也不會知道什么叫做絕望。
“那天風(fēng)很大，我坐在我們常去的江邊，手邊放著一瓶敵敵畏，鼻夾，以及一顆草莓味的棒棒糖，我不想帶著苦澀的味道去到那個世界。
“然后我給她打了個電話，給她講了個關(guān)于墮落天使和他的銀翼的故事，我知道聰敏如她，一定能聽懂我為了挽留她而做的努力?？上聊?。
“我想每個失去所有籌碼的人都會和我一樣孤注一擲，我告訴了她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以一種輕描淡寫的方式。
“不，我不認(rèn)為這是威脅，我只是覺得她有權(quán)分享我做的每個決定，但她不需要為此負(fù)責(zé)。我知道這只會讓我看起來很卑微，可是我不在乎，我需要她，我不怕她看不起我?！?p> 陸子昂不知道已選歌曲往前推進(jìn)了幾首，因為那些聲音，漸行漸遠(yuǎn)成為一種背景音。
衣睿文的娓娓道來已徹底抓住了陸子昂的所有注意力，他停頓的那一刻，陸子昂胸口憋著的那口氣提到了嗓子眼。
“你猜，她說了什么？”
“肯定是勸你好好活下去啦?！?p> 衣睿文笑了，那是陸子昂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的笑。
“她說：‘睿文，你就是頭豬?！缓髵炝穗娫?。”
陸子昂大驚失色，“不可能吧？”
“沒騙你，她真的就說了這一句話。我以為等她反應(yīng)過來我并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她會回?fù)苓^來，但我等了很久，手機(jī)都沒有再亮過。我突然醒悟她已經(jīng)表達(dá)了她的全部態(tài)度，再也不會回來了?！?p> “那你……”
“來了一陣風(fēng)，我現(xiàn)在還能記起那陣風(fēng)，吹在臉上刺喇喇的感覺，我覺得很冷。”
“你知道嗎？在我的死亡計劃里，排在最后一名的是凍死。一想到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徹底失去意識，我就覺得可怕極了。所以我起身，走到濱江路上的一家咖啡廳，我需要使自己暖和起來。當(dāng)滾燙的液體順著食管流到胃里，你可以說我膽小，嘲笑我的懦弱，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