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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水而眠

第五十一章 禮物

枕水而眠 漠兮 3457 2021-04-12 20:00:00

  PART 51

  不要總覺得自己善良,很多時候,只是蠢罷了。

  ——《眠眠細(xì)語》

  金秋九月,開學(xué)季。

  休學(xué)一年的許眠重新回到學(xué)校,大四的學(xué)業(yè)相對繁重,國畫系的學(xué)生不僅要準(zhǔn)備畢業(yè)作品,還得完成一篇畢業(yè)論文。

  許眠萌生了住回宿舍的念頭,但立刻就被晏初水否決了。

  “首先,小區(qū)門口的地鐵直達(dá)國藝;其次,你住校是安插的空位,還需要和新室友磨合;最后一條也最重要,你現(xiàn)在的身份與以前不同,住校會有很多不安全因素。”

  前兩條許眠都同意,至于這第三條……

  “不安全因素是什么?”

  她又沒有晏初水的疑心病,對比群租房,學(xué)校已經(jīng)是很安全的環(huán)境了。

  “萬一你睡覺的時候說夢話,被人聽見家庭住址呢……”

  “……”

  好吧,她還真是考慮不周,竟然忽略了這么大的安全隱患!

  開學(xué)后的一個周末是晏初水生日,周五那天他從公司下班,就讓郝師傅送他去國藝接許眠下課。

  接到他的電話,許眠匆匆從國畫系的第三畫室跑出來,她身上還穿著藏藍(lán)色的帆布圍裙,一邊走一邊解,背后的腰帶被她打成死結(jié),扯了好幾下都沒扯開,她忍不住扭頭擺弄,一時沒注意,和迎面的人撞了個滿懷。

  “對、對不起!”

  她急忙抬頭道歉,然后呆住。

  是蘭藍(lán)。

  上一次見面還是兩個月前,彼時的蘭藍(lán)風(fēng)姿綽約,驕傲又自信,如今她瘦了許多,那條月白色的禪服長裙穿在她身上,有些空蕩蕩的。

  她在看守所關(guān)押了整整三周,月頭才取保候?qū)?。在這場丑聞中,她觸犯的是非法獲利,而她父親蘭秉軒與何北海一樣,有職務(wù)在身,每一分不正當(dāng)收入都屬于貪腐。在一個位置坐久了,多多少少是禁不起查的,越查越可怕。

  蘭藍(lán)的人生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這樣的打擊讓她數(shù)次崩潰。

  “學(xué)姐。”許眠禮貌地叫了她一聲,“你怎么來學(xué)校了?”

  蘭藍(lán)退后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今天是教師節(jié),我來見老師?!彼卣f,與之前的溫婉大方截然不同。

  許眠一下子明白了。

  何北海與蘭秉軒至今沒能取保,大概率是判實刑的,蘭秉軒的職位鐵定保不住,除了退贓外,他們父女的藝術(shù)生涯也幾乎斷送。眼下蘭藍(lán)只能來求助她曾經(jīng)的老師,尋求一線生機(jī)。

  莫名地,許眠突然想起一句話——再壞的人也有好的一面。

  她并非三觀不正,而是經(jīng)歷過太多無助和絕望,才會對幫助過自己的人心懷感恩,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恩情。

  于王隨如此,于蘭藍(lán)亦如此。

  瀚佳夏拍時,她的身份公布,蘭藍(lán)給她發(fā)過一條消息。

  ——剛聽說你結(jié)婚的事,恭喜啊,下次見面要給我?guī)蔡桥丁?p>  下次見面……

  便是現(xiàn)在這次了吧。

  許眠不自覺地把手抄進(jìn)口袋,那里真的有一顆糖,是學(xué)妹早上送她的,說很喜歡她的畫。

  夏拍之后,她成了炙手可熱的青年畫家,而蘭藍(lán)卻墜下神壇,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說什么都顯得諷刺。

  只能輕聲問一句:“你那么做,是自愿的嗎?”

  蘭藍(lán)定定地望著她,以及她身上樸實無華的圍裙,自己好像也有一條這樣的圍裙,也是在國藝念書的時候穿的。

  之后就再沒穿過了。

  走廊上,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結(jié)伴而過,青春活力,朝氣蓬勃。

  蘭藍(lán)望著他們,一點也不羨慕。

  “你看看國藝,每年有兩千畢業(yè)生,有幾個能真正出頭?像你、像何染染,你們年輕才覺得未來一片美好,甚至不屑于依賴家庭背景,可美好的東西不會一直美好,所以,我不認(rèn)為自己的選擇有錯,我只是不小心輸了而已。”

  “最起碼……”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是一個籍籍無名的畫家了?!?p>  哪怕是流星,也好過地上的塵埃。

  終究是閃耀過的。

  “帶句話給他吧?!碧m藍(lán)說,“想要他死的人,都快排隊了。”

  ***

  周六那天一早,許眠就起床了

  鬧鐘是提前定好的,晏初水最近睡眠格外好,連八點自動醒來的生物鐘都紊亂了,他的理由是,晚上運動太辛苦,所以早上貪睡。

  許眠不是一個會做飯的人,但黃家以前的規(guī)矩,是生日那天中午一定要吃家人親手煮的長壽面,所以她特意早起去超市買食材。

  晏初水大約是在她出門后一個小時醒來的,床邊一空,他剛要皺眉,就看見床頭貼著一張便利貼。

  ——初水哥哥,我出門去買面條啦。

  他上次說過的話,她牢牢記著,離開時一定要告訴他一聲。

  他撕下便利貼,沒有丟進(jìn)垃圾桶,而是粘在手里走進(jìn)書房,書桌下層的抽屜放著一個大紙盒,他取出盒子,把這張便利貼也放了進(jìn)去。

  末了,他拿起桌上的手機(jī),按下開機(jī)鍵。

  剛洗漱完,他爸媽的電話就打來了,盡管有十二小時的時差,他們也沒忘記今天是他的生日。說真話,如果不是許眠在月頭記起他生日將近,他一向是不過生日的。

  理由很簡單,今天是他生日,自然也是那個人的生日。

  簡單地說完生日快樂,話題就轉(zhuǎn)向了其他,第一件是他的婚事,倘若他的結(jié)婚對象是別人,父母或許還要問些詳細(xì)情況,一聽說是許眠,他們倆只有一個反應(yīng)——

  上、天、垂、憐!

  尤其是他媽媽,直接說了一句:“謝天謝地,幸好是許眠,換成別人一定忍不了你。”

  這話讓晏初水覺得對又不對,換成別人,他也一定忍不了對方啊。

  只是因為是她,他才覺得可以結(jié)婚。

  仔細(xì)想想,為她破例的事真是一件又一件,不僅如此,他還越來越享受這種生活了。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晏初水是厭惡生活的。

  厭惡眼前的一切,厭惡所有人,而現(xiàn)在,他時常感覺生活……

  還不賴。

  第二件事便是這次的假拍丑聞。

  “昨天你姑媽打來電話,說事情鬧得太大,讓你想想辦法,能不能緩和一下局面,否則墨韻樹敵太多,總不是好事?!标棠傅脑拕傉f完,他父親的聲音跟著傳了過來,“你難道忘了,你表姐可是嫁給了瀚佳王總的外甥,上次《墨竹圖》的事,你姑媽在親家面前就有些掛不住面子。”

  晏家以前的宣紙廠是代代相傳的家族產(chǎn)業(yè),傳到晏初水父親那一輩時,只有他們兄妹二人,家業(yè)毫無意外地落在他父親頭上。剛轉(zhuǎn)行做拍賣時,公司起步低、投入小,他姑媽提出想入股,他父親便同意了。

  這幾年墨韻在晏初水手里越做越大,公司的大部分股份也都?xì)w入他名下,偏是他姑媽占著那一小撮,不大不小也算個股東。

  平日不聞不問落個清閑,年末還能白拿分紅,天底下再沒有這樣的好事了。

  可人心總是不足,眼下聽到些許風(fēng)聲,又覺得心慌不安,想端出股東的架勢來說教。

  對此,晏初水鄙夷至極。

  “她要是覺得不爽,可以做兩個選擇,第一,掏錢收了我的股份,自己來管墨韻,并且按市場價支付我鑒定費用;第二,趁早把她那點股份撤走,不干活白拿錢,意見還那么多?!闭f罷,他又補(bǔ)了一句,“我本來就不喜歡他們那一家子?!?p>  晏初水的喜歡向來埋得很深,但不喜歡的,都高高掛起。

  例如,他姑媽之所以要打越洋電話告狀,是因為她根本沒有晏初水的手機(jī)號碼。

  “你怎么還這樣記仇啊……”晏母小心地嗔怪了一句。

  “假如不是她,我和……”他的話剛說一半,屋外就傳來開門聲,應(yīng)該是許眠回來了。

  他的心情瞬間好轉(zhuǎn),“算了,懶得說他們,先掛了?!?p>  “怎么了?”晏母問。

  晏初水笑了一下,“你兒媳婦回來了。”

  “……”

  ***

  世上有一種人,能力強(qiáng),效率高,裝備精簡,還有一種人,能力不咋地,效率更可怕,偏偏裝備還特別多。

  就是許眠。

  雖然不會做飯,卻覺得自己要做的東西有十八樣,明明只是一碗長壽面,卻買了可以做滿漢全席的菜,最后蹲在地上絕望看天。

  晏初水雙手環(huán)臂,神情愜意地倚在廚房門口看她。

  小姑娘正和網(wǎng)兜里的一只甲魚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為什么要買甲魚?”他忍不住問。

  她囁嚅地說出一個感天動地的理由,“我想著長壽面不夠,給你加上甲魚才能長命百歲?!?p>  蘭藍(lán)的話言猶在耳,買只甲魚還是有必要的。

  千年王八萬年龜什么的。

  晏初水哭笑不得,“你怎么會覺得我吃甲魚就有用呢?”

  “以……形補(bǔ)形……”

  “???”

  什么形?補(bǔ)什么?

  小姑娘紅著臉把話說完,“殷同塵說甲魚是冷血動物,你也是……”

  “……”

  看著滿地五花八門的食材,晏初水決定選擇一個可實現(xiàn)的方案,“家里有泡面嗎?”

  “???”許眠當(dāng)即苦下臉來,“生日吃泡面不好吧?”

  “有面足夠了,再說你不是還有一包火腿腸嗎?”他邁開大步,跨到冰箱前,直接把她的存貨翻了出來。

  小姑娘蹙起眉頭,鼓起兩腮,“初水哥哥,你是不是早就覬覦我的火腿腸了?”

  晏初水挑眉,清雋的眼眸帶著淡淡的笑意,他笑與不笑時區(qū)別很大,許眠喜歡他微笑,既因為珍貴,也因為溫柔。

  她的初水哥哥,如果一直都這樣溫柔就好了。

  晏初水沖她伸出手來,五指修長,“怎么,你還準(zhǔn)備了別的禮物不成?”

  換作以前,許眠一定拿不出比火腿腸更好的禮物,可現(xiàn)在的她不是不一樣了嘛!那筆豐厚的進(jìn)賬讓她荷包充實,有了準(zhǔn)備禮物的底氣。

  小姑娘調(diào)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丟下手里的甲魚,向臥室跑去,“我去給你拿!”

  見她背影歡快,晏初水也有了一絲對生日的期待,他從廚房退出來,跟上她的腳步,剛走兩步,手機(jī)就響了。

  是殷同塵打來的。

  連他都要給自己問候生日嗎?

  晏初水困惑了一秒,接通電話。

  殷同塵的聲音破屏而出——

  “老板,宏德拍賣行的秋拍預(yù)告中,放出了《暮春行旅圖》!”

  許眠站在臥室門前,遠(yuǎn)遠(yuǎn)望去,晏初水的臉上驚喜萬分,漆黑如墨的眼瞳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知道,他的生日禮物,到了。

  

漠兮

上一章中,眠眠表達(dá)了對過往的意難平,我看到有評論說“不去吊唁就要被恨嗎”,在此做一個解釋。   首先,眠眠的恨意絕不僅僅是不去吊唁那么簡單,而是多年來晏初水的不聞不問,前文也提過從未回信等等,只能說不去吊唁是晏總冷漠最高頂點的體現(xiàn)。   在眠眠看來,這等于是“你可以不在乎我,但起碼應(yīng)該在乎外公”,晏總是有晏總的理由,可眠眠沒有上帝視角,不會知道她不知道的事。   其次,在藝術(shù)圈,或者說技藝圈,師承的關(guān)系與我們?nèi)粘W(xué)習(xí)的九年義務(wù)教育、高中、大學(xué)不同,更類似于讀研讀博的學(xué)生與導(dǎo)師的關(guān)系,并非一個老師對應(yīng)一個班級,而是一個老師一對一地將自己技藝傳授給自己的弟子,這種師生關(guān)系更類似于古代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概念。   這一點,我在《夜留余白》《云過天青》中都有表現(xiàn),類似季師傅和劉哥與余老爺子,類似阿開,涼師姐,郝一百和龍千峰的關(guān)系,所以晏總不去吊唁的性質(zhì),完全不是一個普通人沒去給一個自己認(rèn)識的長輩吊唁那么簡單的性質(zhì)。   最后,晏總的很多行為未必是錯的,但人生在世,很多事都會夾雜感情因素在內(nèi),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立場,站在眠眠的角度,晏總的冷血、無情,只在乎字畫,是實錘,這也是她無法向晏總敞開心懷的主要原因。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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