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1
愛情的正果不是婚姻,而是互相喜歡。
——《眠眠細(xì)語》
五分鐘后,晏初水在門口打發(fā)了殷同塵。
關(guān)上房門,他長吁一口氣,無名的燥熱感再次上涌,他走到茶幾旁拿過一瓶水,仰頭喝下一半,似乎是清醒了幾分。
目光不經(jīng)意地朝臥室瞥了一眼,他又把剩下的半瓶都喝了。
猶豫了片刻,他將空瓶放下,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浴袍已經(jīng)系好,才咬著下唇向臥室走去,房門是半掩著的,他在門口停住,抬手輕叩了兩下。
多余的客套,十足的慌張。
小姑娘坐在床邊,垂下腦袋,雙手撥弄著衣服下擺的兩根絲帶,身上的紅暈還沒有完全褪盡,整個人都是粉色的。
他捏了捏眉心,走了進(jìn)去。
許眠仰起頭,嘟起的雙唇又紅又腫,還有脖子、鎖骨,凌亂地落著些扎眼的紅印,晏初水以手掩面,自己都沒眼看了。
但,總是要面對的。
他徑直走進(jìn)衛(wèi)生間,過了一會,拿著一條毛巾走了出來,單膝落地,蹲在她身前,輕輕替她擦拭臉頰。
毛巾是用熱水浸濕又?jǐn)Q干的,有一點點燙,又有一點舒服,他先給她敷了敷紅腫的嘴角,然后才慢慢擦拭耳后、頸側(cè),還有胸前的鎖骨。
濕熱的溫度在皮膚上摩挲,許眠乖乖地坐著,一動也不動。
像一只任人擺布的洋娃娃。
莫名的,晏初水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
禽、獸、?。?p> 小心翼翼地給她擦完,他又拿過一把梳子,起身替她把蹭亂的長發(fā)梳整齊。
許眠的頭發(fā)又多又卷,他就慢慢梳理,動作并不生澀。
像是在好多年以前也有過一次,她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被一只野狗攆了,跑得太急跌進(jìn)一個水坑,手里的火腿腸被狗叼走,她哭哭唧唧地跑回家。
外公外婆偏巧不在,只有晏初水一個人還在書房練字。
臟兮兮的小丫頭站在回廊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晏初水剛一靠近,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看樣子,還是個臭水坑。
他是一邊嫌棄一邊數(shù)落,一邊又打來一盆熱水,先替她擦臉洗手,最后讓她脫掉鞋襪,把腳丫子也沖洗干凈。
那是初秋時節(jié),天氣還不冷,她光著腳坐在廊下,前后搖晃,等它們自己吹干。
夕陽的余暉下,池水金光粼粼,芭蕉的葉子微微卷起枯黃的邊,晏初水走過來,遞給她一根火腿腸。
小丫頭的眼睛亮閃閃的,像是把整片夕陽的光都裝了進(jìn)去。
她問:初水哥哥明天還來嗎?
他穿上鞋,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冷,卻還是回答了她。
他說:明天還來。
小丫頭立刻搖著辮子笑起來,說:那明天我請你吃糖。
少年沒說話,而是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
小時候她一直覺得,初水哥哥不單只有冷漠,就是脾氣怪了點。
而且是越長大,越怪。
梳完許眠的頭發(fā),晏初水還是不放心,又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最后彎下腰,把她衣服下擺的兩根絲帶拉平,修長的手指左右翻動,給她系了一個好看的蝴蝶結(jié)。
完全對稱的長度,比她自己打得還好。
一切處理完畢,他才直起身子。兩人四目相對,稍稍緩和的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晏初水聽見自己的心口一陣亂跳,跳得他耳畔嗡嗡作響。
指節(jié)在鼻尖和人中來回摩擦,是不知所措的潛意識行為。
還是得說點什么。
“剛才……是我沖動了。”他主動開口道歉。
小姑娘的臉唰地一下又紅了起來,她低頭撥弄那個蝴蝶結(jié),小聲說:“沒關(guān)系,我理解的?!?p> 理解?
晏初水的心跳得更快了。
是理解他貪圖美色一時沖動?還是理解男人都會這樣?
看她一臉的天真懵懂,又不太聰明的樣子,晏初水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厲聲反駁:“不要隨便理解!尤其是其他人。”
“其他人?”許眠歪頭,“誰啊?”
“就……其他男人?!标坛跛磺宓卣f了一句,“離你比較近的那種?!?p> 許眠眨眨眼,覺得他是真的想歪了。
“我是說那半張畫是我粗心弄錯了,所以你生氣發(fā)火,我都理解?!彼忧拥亟忉?。
哦,原來是說那半張畫啊。
他松了口氣,眉眼也跟著舒展開來……等等,松了口氣是什么鬼!那半張畫當(dāng)然是她的錯,而且是不可原諒的大錯特錯!
一想到《暮春行旅圖》,晏初水的目光就沉了下去。
原諒,是不可能的。
最多……念在她不是故意,暫且不定死罪。
小姑娘惴惴不安地又問:“初水哥哥,離婚協(xié)議你真的寄了嗎?”
他把臉一板,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之前手機關(guān)機,所以沒法寄……”
小姑娘傻眼了,眼眶一紅,像是又要哭了。
晏初水一下慌了神,原本的心虛與愧疚瞬間翻倍,他趕緊抓過毛巾往她臉上抹,一邊飛快地否認(rèn):“沒有寄、沒有寄……”
他的動作過于急躁,把她抹得暈頭轉(zhuǎn)向不說,等毛巾放下時,小姑娘的齊劉海都飛上了天。
“咳咳……”他忍不住笑出聲。
是從未有過的那種。
嘴角肆意揚起,露出整齊的牙齒,清冷的眉眼也有了明亮的光,仿佛她錯過的日出,在他眼中有了更勝一籌的補償。
他抬手將她的劉海捋了捋,指尖掠過她彎彎翹翹的睫毛,“以后不要亂走,也不要隨便上別人的車,就在原地等我?!?p> 許眠吸了吸通紅的鼻子,“嗯?”
“我會去找你的?!?p> 他說得極為認(rèn)真,黑白分明的雙眼如白紙落墨的誓言。
風(fēng)吹不散,雨落不化。
“多晚都會?!?p> ***
因為是去看日出寫生,所以王隨一行午后才從山頂下來。嚴(yán)重的睡眠不足,讓何染染一回酒店就直接回房補覺了,連飯都不顧上吃。
王隨倒是習(xí)慣這種作息,放下東西就去餐廳,正巧撞上了也在吃飯的許眠。
瘦瘦小小的姑娘,面前放著四大盤肉,吃得又香又專注。
王隨愣了一下,方才爬山的時候,許眠不小心和他們走岔了,回頭就不見了蹤影,再然后是何染染收到她發(fā)來的信息,說身體有些不舒服,先下山了。
瞧這胃口……哪里像是不舒服?
他端著一杯咖啡走過去,兩指在桌角敲了敲。
許眠下意識抬頭,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嘴里還咬著一片午餐肉。
王隨稍稍低下身子,輕嘖了一聲。
“小姑娘,你不對勁啊……”
他的雙眼細(xì)長而上挑,玩世不恭中透著一絲狡黠,“不是不舒服嗎?”
許眠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咬斷半截肉片,一半含在嘴里,一半掉回盤中。
“是不舒服……”她訥訥地說。
王隨將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她面前豐盛的餐食,又挑了一下眉頭。
許眠分外坦誠,“餓的不舒服……”
“……”
合情,又合理。
王隨失語一笑,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大剌剌地坐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繼續(xù)。
許眠也不扭捏,重新夾起那半片肉塞進(jìn)嘴里,吃了兩口,她想到什么,問:“王總,你不困嗎?”
她不驚訝王隨下山后不補覺,而是驚訝他下了山,還在喝咖啡。
“習(xí)慣了?!彼柫寺柤?,“晚上睡一覺就補回來了?!?p> “哦?!痹S眠若有所思地說,“你經(jīng)常熬夜工作吧?”
“那也沒有?!蓖蹼S搖頭。
“那是……”
“熬夜蹦迪。”他比許眠還要坦誠。
“……”
見小姑娘一副下巴都掉了的樣子,他忍不住笑起來,“這有什么奇怪的,我一個富二代,白天積極工作,晚上還不吃喝玩樂,圖什么呀?”
許眠想,那倒也是,好比晏初水,白天對著字畫,晚上還是對著字畫,他圖什么呀?
她真想知道。
她戳起餐盤里的一塊炸豬排,又問:“蘭學(xué)姐在山頂畫了不少畫吧?”
“是的,沒想到她畫山水也挺好的?!蓖蹼S夸贊了一句,“她應(yīng)該算是你們的榜樣吧,在她這個年紀(jì)能賣出這么高的價格,日后更不得了?!?p> 小姑娘滿臉崇敬,連連點頭。
為了給她一點鼓勵,他又說:“不過你還年輕,夏拍的時候我會提前安排好,你的價格不會太低?!?p> 提前安排?
許眠驚訝地張嘴,“那不是違規(guī)嗎?”
王隨兩手交疊,閑散地向后一靠,“哪家拍賣行沒有內(nèi)部舉牌的人???拍賣價格本來就受運營和推廣的影響,好的拍賣師多說幾句話,畫價都能翻一倍。況且你是簽約畫家,首次上拍當(dāng)然要確保不能流拍,也不能被人低價買走,等打開了市場,自然不用這么做?!彼D了一下,又說,“雖然你只簽了一個季度,但我相信,你應(yīng)該會繼續(xù)和我合作的?!?p> 許眠沒作聲,仿佛還沉浸在驚訝之中。
過了好一會,她不放心地問:“大家都是這樣嗎?”
“和我們簽約的,肯定會有保障,其他人我可管不了了。”他喝了一口咖啡,直言不諱。
“難怪了……”小姑娘沮喪地說,“我們學(xué)藝術(shù)的,大部分都過得很苦,如果沒有拍賣行看得上,又沒有工作室愿意簽約,平時連紙都要省著買?!?p> 王隨入行多年,對此也是司空見慣,“梵高很慘,但比他慘的大有人在。畫得好還能賣得好,都是天命所歸?!?p> “那蘭學(xué)姐就是咯!”她羨慕地說。
王隨目光一轉(zhuǎn),不置可否,繼而問她:“我下午要去一個收藏家手里取一幅畫,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許眠小聲說:“我約了以前的朋友見個面?!?p> “哦對……”他恍然大悟,“你好像就是本地人,是吧?”
“是的?!彼c頭應(yīng)道。
王隨站起身,在她右肩輕拍了一下,“多吃點,別路上又餓了。”
許眠臉頰一紅,“好、好的?!?p> 王隨微微瞇眼。
還是小姑娘最可愛呀,真想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