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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雅王

052 半面鏡

彌雅王 絮允允 3615 2021-06-26 12:48:57

  一聽說甘州跳舞的,司鐸督一愣,隨即擠進了人群。

  她見到他的那一刻,先是一笑,隨即眼淚奔涌而出,這些日子所受的指點和嘲笑,仿佛也隨著眼淚煙消云散。

  她揚起下巴問司鐸督,“你要買嗎?”

  司鐸督眼眶通紅,連連點頭。

  原來,那女子就是回鶻的玉絡公主。

  她的哥哥藥羅葛要把她嫁到西州回鶻,她不愿意,藥羅葛就把她關了起來,準備強行送她去高昌城。她的侍女凡黛有意幫她脫困,打聽到藥羅葛要遣人送宋使回大宋,玉絡公主于是在侍女的幫助下藏進了送行車里,這才逃出了甘州城。為了避免讓隨行的回鶻送使發(fā)現(xiàn),她找機會逃離了車隊,后來有幸遇到幾個從西域歸來的大宋和尚,才跟著他們一路來到了涼州。

  “我從出生就一直呆在甘州,甘州之外唯一認識的人就是你了!”

  她微笑地看著她,并不為自己有限的結交而懊惱,而是為了那有限的遇到而欣喜。

  她記得他說過,他要回涼州,可是,涼州那么大,他在哪里?

  想到她和他第一次相見,那是在祁連山腳下,她正在跳舞,見到他們幾個怪異的目光,慌忙離去,慌忙中還掉了一只鞋子。鞋子!她突然靈光一現(xiàn),破鏡重圓!她愛讀一些漢書,知道南朝樂昌公主和丈夫徐德言那浪漫凄婉的愛情故事。

  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

  她索性脫了一只鞋到集市上兜售,心想著會不會也能引來良人相會?沒想到,原來真心且濃烈期許的,命運真會回贈給你。

  “你當時為什么急著離開甘州?”

  司鐸督眼睛猩紅,“我大仇未報,怎能......”

  怎能兒女情長?

  “你的大仇?”

  司鐸督點點頭,把他們六谷部與彌雅之間的恩怨一一道來。

  她時而驚嘆時而惋惜,到最后竟然眼擒淚水,可又萬分憐惜,“那是你哥哥潘羅支和拓跋德明父親拓跋繼遷之間的仇恨,你們?yōu)槭裁幢е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讓上一代的仇恨隨著上一代人離去罷,難道你要記一輩子,什么好的不能延續(xù),非得延續(xù)仇恨?”

  “有的恨,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玉絡含眉低頭,“很遺憾,我不僅不支持你復仇,而且還勸你放棄復仇,可是,”她凝視了良久良久,“算了,也許是時機未到,該忘的時候你自然就會忘記,而且毫不費力!”

  “大王,前面有幾人說要見玉絡公主!”

  司鐸督和玉絡隨著管子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幾個回鶻裝扮的人正遠遠望向這邊。

  玉絡皺眉,“糟了,肯定是我哥哥派人來找我了!”

  司鐸督低聲道,“他們怎么知道你在這兒?”

  “興許是我這些天太引人注目了,又或者他們逼迫凡黛說出了我的下落,他們是要抓我回去的。”

  “我讓人把他們打發(fā)走!”

  玉絡搖搖頭,“讓他們過來!”

  管子芹望著司鐸督,司鐸督?jīng)]想到玉絡會讓他們過來,但見她面色平靜,這才點頭同意。

  管子芹帶人過來時,司鐸督一把把她擋在身后,柔聲安慰道,“別怕,任何人也別想帶走你?!?p>  只見那幾人濃眉深眼,高鼻突眉,一來就恭恭敬敬地給玉絡行禮。

  “公主,可汗知道公主逃出甘州后非常生氣,派屬下四處尋找,沒想到,公主竟然來了涼州?!?p>  玉絡認得其中的一個叫哈麥,是藥羅葛身邊的親衛(wèi),玉絡從司鐸督身后出來,儼然一個女王的姿態(tài)。

  “他有資格跟我生氣?該生氣的是我!”

  “公主,可汗畢竟是你的兄長,你走之后,他非常傷心,凡黛對他講了你與這位壯士之間的事。他聽后非常后悔,后悔當初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畢竟兄妹情只有這一世,他這次派我們前來,是想讓你原諒他,他再也不會逼你做不愿做的事?!?p>  “他不再逼我嫁給西州回鶻王了?”

  哈麥點點頭,“可汗只希望你能原諒他,這是可汗讓我?guī)Ыo你的,他說你看了就明白他的心意了?!?p>  只見他從懷里拿出一個錦盒,玉絡接過,打開一看,吃驚地捂住了嘴,幾乎是喜極而泣。那是一條紫玉項鏈,一看便是是不可多得的美玉,晶瑩剔透的紫,透著水的靈動,如綿綿煙云。

  司鐸督只覺得那紫玉美得讓人心神蕩漾,仿佛有靈氣一般,可玉絡卻早已哭成了淚人。

  玉絡紅著眼看著司鐸督,哽咽道,“這是我們族傳的寶玉,紫玉項鏈和藍玉指環(huán)通常只有世襲可汗才能擁有!”

  她相信,哥哥是真心懊悔的,真的不再逼她了,因為他給了她這紫玉項鏈就等于給了她半壁江山。

  這時,哈麥突然盯著司鐸督,“這位壯士,我們可汗說了,玉絡公主是我們回鶻最美麗高貴的公主。你若要娶她,得通過我們回鶻王族所特有的試心儀式?!?p>  “他不用試心,因為他不是回鶻人?!庇窠j打斷道。

  “公主……”

  試心?

  司鐸督不明所以,迷惑地看著玉絡,低聲問道,“什么樣的試心?”

  “就是......”

  哈麥正欲解釋,卻又被玉絡打斷,“你不用多費口舌,他是不會答應的?!?p>  哈麥憋得臉色鐵青,正色道,“每個想娶回鶻公主的男子成親前都要試心,怎么可以例外呢!公主,這可是王室歷來的規(guī)矩,如果冒然取締,如果影響到整個王室的氣韻......”

  “誰說他要娶我了?”

  “我答應!”司鐸督突然道。

  “你愿意娶我?”

  玉絡不敢置信地看著司鐸督,司鐸督摸著她的頭發(fā),堅定地點頭。

  “既然壯士有這個決心,請公主先隨我們離開,我派兩個人留下來給壯士講試心的規(guī)則,明天在西城張公祠會面?!?p>  玉絡眼里閃爍著感動的淚光,她不再說話,轉(zhuǎn)身就要隨那幾人走,司鐸督急忙抓住她,“你要到哪兒?”

  “放心吧,既然我哥哥同意了,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彼叩剿捐I督身邊,低聲埋怨道,“誰讓你答應了?明天認不出我的話……”

  玉絡被帶走后,那兩個回鶻人給司鐸督講了明天所謂的試心規(guī)則。原來,所謂的試心,就是找八個和新娘子身材差不多的姑娘,穿得和新娘子一模一樣,用頭巾遮著臉,讓男子從中挑選出自己的新娘子。

  據(jù)說當年松贊干布娶文成公主的時候,皇帝就讓宮女穿成公主的樣子,讓松贊干布的使者來辨認,使者急得滿頭大汗,整夜不能睡。幸好有人提醒他公主有體香,可根據(jù)公主的香味來辨認。可是他怎么辨認呢?誰對味道最敏感呢?

  最終,使者還是成功地把公主給松贊干布娶回了高原,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呢?是蝴蝶!可司鐸督不用蝴蝶幫忙,他知道,他肯定能認出她。

  司鐸督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祠堂后的庭院中。

  這張公祠是紀念仙逝的武威太守張奐的,那時候,河西內(nèi)凡是二月和五月出生的子女都要慘遭匈奴殺害,就連他們的父母也不放過,據(jù)說張奐做武威太守之后,徹底鏟除了這種陋習,百姓感念他,所以在他生前就立了這座祠堂。

  司鐸督剛到庭院,這時一侍從循聲出來,遞給他一杯酒,司鐸督接過一飲而盡。接著侍從用布蒙上他的眼睛,帶他走了一段,這才停下了解開他的眼罩,當下只見九個女子排成一排站在屋里,她們都穿著紅衣,戴著面紗。

  哈麥引他上前,“請!”

  司鐸督緩緩一一走過她們跟前,從頭到尾走了一遍,然后又掉轉(zhuǎn)回頭,走到第七個女子前面,牽著她的手出來,他是如此自信,就是她。

  當面紗滑落的那一刻,司鐸督看見了她如花的笑靨,就像蜜蜂見到了花兒,如此沉醉,如此興奮。玉絡此刻心里也似蜜一樣甜,不,比蜜還甜。

  突然,司鐸督雙眉擰起,突生一種窒息的失重感,他感覺飄忽忽的,卻又沉甸甸的,不對,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沉沉的還是輕輕的,仿佛他不屬于世間,直到感覺不到世間。

  眼看司鐸督突然倒下,失去知覺,玉絡驚悸地大聲呼喚著,“司鐸督、司鐸督,你怎么啦?”

  這時,幾個侍衛(wèi)上前來就要抬他走,玉絡滿臉淚痕,抬首間卻瞥見哈麥嘴角閃過的笑意。

  她深吸一口氣,上前一陣拳打腳踢,咆哮著讓他們滾開,可他們還是帶走了他,她也像只被剪去了翅膀的蝴蝶,撲騰了幾下便墜落跌地。

  當玉絡醒來的時候,她在搖搖晃晃的宮車上,手腳被綁著。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掙扎了,也不想掙扎,她不想記起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她不想去猜想這陰謀的緣由,她甚至不在乎自己是誰,她就像一具行尸,已經(jīng)沒了生的樂趣。

  突然,車子停了下來,隨即有人掀開了車簾,是哈麥!陽光照射了進來,晃得她的眼睛生疼,她下意識地把眼睛閉上,可眼淚卻溢了出來,她想的生無可戀,可眼睛卻還有它的求生欲,仍不自覺地保護著自己不受傷害。

  “公主!”

  玉絡沒有睜開眼,她不想看到他。

  “公主,有件東西我想還是交給公主!”

  哈麥見玉絡仍沒睜眼,又自言自語道,“這小子總算是有點修為,燒了以后竟然留下這東西?!?p>  她一聽,猛然睜開眼來,卻見哈麥手中拿著一只海螺。

  聽說,人往生后,遺體火化時有人會留下舍利子,有的還會留下左旋白螺。

  玉絡盯著那通體雪白的海螺,明白了過來,她突然一口唾沫噴在了哈麥臉上,恨恨地重復著,“你們殺了他!你們殺了他!你們殺了他!”

  “公主,你明明知道可汗的安排,卻來和他私會,他該死?!?p>  “你們殺了他!哈哈,你們殺了他......”

  她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滿臉淚水,也不知是哭還是笑,恐怕任是起伏的沙丘也不能明了。

  天空藍湛湛的,窮目極望,除了黃沙,就是藍天。不遠處就是祁連山,河岸峽谷里有弘化公主墓,‘誕靈帝女,秀奇質(zhì)于蓮波;托體王姬,湛清儀于桂魄。’弘化公主當年遠嫁吐谷渾王諾曷缽,吐谷渾滅國后,隨族人遷到了涼州。據(jù)說,她的兒媳金城縣主李季英也葬在那兒。

  突然,天和沙海之間出現(xiàn)了一層云海,它翻涌而來,像在沙海里奔跑著,沙海也像流水一樣湍急地流動著,發(fā)出粗獷的嘩啦嘩啦的摩擦聲,讓人瞬間繃緊了神經(jīng)。

  只聽有人說,“沙霾來了!”

  忽然,風云并起,天地間一片黃濁,越來越暗越來越暗,漸漸湮沒了晴空,如同黑夜,頓時天拓地裂,沙浪沸涌。

  混沌中又聽人恐怖地嘶喊著,“天狗食日啦,天狗食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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