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她臉更紅,本就是微醺,抬眼便正對著他的目光,朦朧得有些看不清楚,她朝著他腳下卻不大穩(wěn),剛上前一步便狠狠晃了一下,他輕輕攬住她的腰,低頭便嗅到小小的一陣酒氣。
“你喝酒了?”
“嗯?!彼龘u搖頭:“不知是什么酒,勁兒真大。”
“還能走么?!?p> “能?!?p> 可她沒動,倒是像找好了地方,舒舒服服地倚在他肩上,手還撐著頭,他笑,攬著她扶到屋子里,低頭看看自己懷里無知無覺的小姑娘:“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p> 她還在聽,搖搖頭:“我沒事,你先別走。”
嘉和斜斜地靠在榻上,眼前人輕輕坐在她面前,卸下戰(zhàn)甲,月光將他的身影勾勒得朦朧,他俯下身看她,她接過他遞過來的熱茶,也不怎么能拿得穩(wěn),他扶著她手里的茶杯,讓她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去,慢慢地眼前才清明起來,他也不說話,在一旁坐著等。
這樣多不好意思,她心里想,好不容易見一回,自己還喝醉了。
好在茶濃得解酒。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揉了揉眼睛。
“醒啦?”他問。?她點點頭,這才將眼前的人看得分明。
“在麒麟王那兒,遇到什么麻煩了么?”嘉和問。
“麻煩很多,你問哪一件?”他覺得好笑,這個小女孩似乎比自己還要操心。?“……給我看看你的傷口吧?!奔魏推鹕?,前兩日才發(fā)現(xiàn)這墻角的梨木柜子里有放著幾個藥盒,她起身在木盒里面翻找著,重新拿出一卷紗布來,取了香榧水。
容淵此刻倒是很聽話,將腰間的束帶解下來,上次便是如此,只是她認真得很,什么邪念都沒有,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啊呀,不好了,你的傷口破了?!奔魏驼f:“若再不用療愈術,這條胳膊便是要廢了?!?p> “嗯?”他低下頭去看自己的傷,明明已經(jīng)不痛了,怎么會破。
“騙你的。”嘉和一抬頭,容淵只覺得右臂一痛,那紗布一下被揭下來,他瞬間明白,這丫頭是怕自己痛,讓他的心思轉(zhuǎn)到別的地方去,他心里一暖。
“我看到那些人的時候,才知道他們不好對付?!奔魏推鹕?,拿過一點紗布倒了酒,輕輕擦著他傷口周圍,只需要清理一遍,只是他好像從來都不在意,所以才會好的很慢:“麒麟王的人不僅在冬境,在鹿陽也到處都是。”
“我現(xiàn)在做這件事,冬境王宮知道,他們不會給我協(xié)助,但這是唯一能讓冬境回到從前的辦法,在下一次暴雪降臨之前?!?p> “你說什么,在下次暴雪降臨之前?”嘉和放下手里的東西,將香榧水遞給他。?“畢契被埋入東瀾海,極寒荒原的暴雪就再也沒有停下。”容淵從她手中接過拿小瓶子:“依照如今荒原上暴雪蔓延的速度,春熙燈節(jié)左右,就會蔓延到整個冬境,乃至鹿陽。”
這些她都知道,但眼下當頭的麒麟王,讓別的事情都暫且推后了。
兩人之間靜了片刻。
“容淵?!奔魏托÷暷钏骸澳銥槭裁匆@么做?”
“我的父王眼中只有永恒的征戰(zhàn),可對我而言,還有很多更重要的東西?!比轀Y道:“世迦族的靈術,萬靈刃,我父王是開元大陸最接近無極之子的人,沒有他便沒有今日的冬境,可萬靈刃這門靈術,看似無敵實則最為冰冷殘酷,當年,同我父王一同修煉的叔伯們,最終活下來的,只有我父王?!?p> “為何?”?“要掌握靈氣并駕馭萬物,就要擁有一顆極度冷酷的心?!比轀Y道:“常人難以做到,即便神祗,也會因修煉不善,入魔而死,此后,冬境王還有一次成為無極之子的機會,成為無極之子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可就在那一晚,是我在王宮中飛檐走壁,不知怎么就落入他修煉的密室里。”他云淡風輕地說:“起初因為好奇便躲在門后看著,他閉關已久,整個人都很虛弱,沒多久便倒了下去,我以為他出了什么事情,便叫人來救他,那個時候只要再挺過生死一線的最后一關,無極之子就可大成?!?p> “之后呢。”
“父親勃然大怒,說已經(jīng)走到最后一步,卻被我破壞?!比轀Y道;“可那個時候,我只是怕父親出事而已,修煉亦過于殘忍?!?“這就是原因么?!奔魏陀行╇y以置信,后面的事情,神族皆知,容淵叛逆,不服管教終于被孤立至神族邊緣。
“冬境王最看重的,只有實力。”容淵道:“他認定我無法繼承王座,無論何時,感情都是最大的軟肋。而我自作主張破壞修煉,則罪無可赦?!?嘉和不好說什么,無論如何,冬境王都是容淵的父親。
夜里很冷,壁爐里的火將燃盡,眼前的少年孤身一人,她甚至感覺得到他身上那沉郁的氣息。
“怎么,故事聽完也沒句話?!彼W赞D(zhuǎn)過身去,倒了杯熱茶,那語氣松快又漫不經(jīng)心,仿佛那些事情真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一樣,可嘉和知道,只要在神宮里,一個不被支持的王子的境遇,甚至遠遠比不上一個高位的神祗。
“謝謝你跟我說這些?!?p> “沒什么。”他自己也沒想到,竟然會跟她一下說這么多:“別這么看著我?!?p> 她偏過視線,耳根一熱。
“你剛剛說,讓我不要走?!?p> “我……”她說不出話來:“喝多了酒說的話怎么能當真?!?p> 他瞥了一眼放在窗前方幾上的一璇酒:“這就喝多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過是小小的一杯酒。
“不逗你了。”他說:“方才對你哥哥說的那些話,冬境與鹿陽,與你無關?!?p> “什么?”她坐起來,挺直了身子。
容淵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像上次那樣,親昵卻又不失分寸的:“過幾日我來找你。”
門一開,寒風冷刺刺地吹進來,酒意盡散,她來了精神,想到今日:“暮揚大人,你是不是忘記要謝謝我。”
容淵一停。
“謝我救了你?!奔魏托σ饕鞯?。
“你想要我怎么謝你?”
“下次帶上我?!奔魏彤敊C立斷提出要求:“不然想知道暮揚大人平日里都去哪兒,只能靠猜?!?p> “平日里都在烈幽府。”容淵說:“離你很近。”
他沒告訴她的是,好幾次他都想來找她,卻被突如其來的事情打斷,他原本覺得鹿陽同自己全然無關,從始至終的心里都在想著如何阻止冬境王的計劃,但就是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心里有什么東西悄然松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的。
可他就是很喜歡她,她眼里有著無懼的火,卻害怕一而再再而三的冒險會傷到她,更怕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她,讓這束火苗熄滅。
“你在走神?!奔魏途垢杏X到他的心思:“在想什么?”
窗外便是靜寂的夜空,若此刻他心頭沒有那一塊重石壓著,他很想擁她入懷,可他只是笨拙的,欲言又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累了么?”他不想走,卻有點笨拙的,也不知說什么好:“累了就靠著我吧?!?p> 爐膛里的火將整個屋子暖得發(fā)燙,香榧水淡淡的草木香味彌漫著,她半靠在榻上,對著少年的目光,那干凈眸子里流淌而出的神采,他是真摯的。
他手伸出來,輕輕放在她的手背上,而后一點點握住。
她柔軟的掌心碰到那一個個堅硬的繭,嘉和被他輕輕拉著,慢慢靠在他肩膀上,聽得到他安穩(wěn)的呼吸,還有薄薄的青檀味道,或許是熟了一些,她已經(jīng)習慣了這個味道。
“我這些日子總是睡不著,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彼φf:“或許是害怕吧?!?p> 她說的害怕并非是為自己,而是為鹿陽。
“若不是你,我也不會在這兒,你怕什么?!?p> “我父王是個很好的人,看誰落難都想要幫一把,說開元大陸上的神族能有今日,都在于精誠協(xié)作?!奔魏驼f。
容淵一怔,笑:“你想這么多做什么?”
“從小父王就對我們講這些,一遍一遍的?!彼f。
“我母妃也是,如果她看到你,肯定會很喜歡你。”容淵說。
嘉和眨眨眼。
“等我睡著你再走好么?”她說。
“嗯?!?p> 半晌。
“我不走?!彼f:“睡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