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離蛹
?。ㄒ唬?p> 盛放著的薔薇花瀑布、尖端吐出新芽的水草叢林、陽光下吹著氣泡的水藻……在這醺醺欲醉的春光里一切生命仿佛都躍動著涅磐重生的喜悅。雖然孑孓群依然不見蹤影，但水洼邊爛泥里生出的很多水蠓子簡直是孑孓大餐的完美替代品，再說還有去年不知不覺就在水洼里長出的小螺螄也是非常好吃的東西呢！
老六也早已結(jié)束了冬眠，前些日子它專門回來向兩個朋友報了個到，大伙兒約定好今天要碰面好好聚一聚。蝦球現(xiàn)在的心情特別好，它站在珍珠房頂?shù)拇笫^上，在直透水底的陽光下一邊捋著長長的須子一邊隨口招呼道：“珍珠，該起床了！這么好的春光睡覺多可惜??！”身下石縫卻靜悄悄的?！拔?！珍珠！起來一起出去玩了！”蝦球放大了嗓門兒，然而聲音卻仿佛被身下那條黑石縫吸收了似的，依然沒有一點(diǎn)回響。蝦球覺得奇怪，便跳下石頭向石縫中張望，果然珍珠睡得正香，一點(diǎn)兒醒來的意思有沒有。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從蝦球腦子里冒出來，它躡手躡腳鉆進(jìn)石縫靠近了珍珠悄悄伸出自己的鉗子，突然向珍珠身側(cè)的柔軟處夾了下去。“哎喲！”隨著一聲驚呼，珍珠原地彈起，“咚”地一聲，腦袋立刻被頭頂上不高的石頭屋頂磕出個大疙瘩，而這動靜掀起的水波也激得蝦球一個沒站住就摔了個嘴啃泥。珍珠一邊揉著迷迷糊糊的眼睛，一邊揉著頭頂生疼的疙瘩，懵頭懵腦地看到了倒在地上裹了一身泥巴的蝦球，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蝦球本想作弄珍珠沒想到自己也倒了霉，它滿腹牢騷但又自知理虧，只能狼狽地爬了起來啐了一口，邊吐干凈嘴里啃到的爛泥，邊給自己解嘲：“不管怎么樣，至少你終于醒了！”
鉆出石縫，珍珠已經(jīng)大概弄明白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蝦球渾身爛泥的滑稽樣子讓它心里多少有點(diǎn)抱歉，它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總是犯困。嚯哈哈……”說著，它又打了一個哈欠。
“你可真奇怪！別人都冬眠的時候你偏不睡覺，現(xiàn)在大伙兒都醒了你倒天天犯起困了！你是不是忘了，老六可是說好今天要回來聚會呢！”
“嗨！背后說壞話，小心啃泥巴！”珍珠還沒來得及回答蝦球就已經(jīng)聽到背后傳來了老六的聲音。老六哈哈笑著，蹬著粗壯的后腿一劃就游過來了。離上次見面才不過幾天時間，可這老六就已經(jīng)養(yǎng)得膘肥體壯，身子大了一圈都不止?；蛟S冬天休息的特別好，老六渾身是勁兒，剛才那一劃就已經(jīng)收不住勢頭直接從蝦球和珍珠的頭頂上沖了過去。要知道就珍珠剛才蕩起的那一點(diǎn)點(diǎn)小水波就已經(jīng)激倒了蝦球，現(xiàn)在老六這體格劃出的巨大水波差一點(diǎn)就把蝦球和珍珠都從石頭頂上掀翻下去，幸好關(guān)鍵時刻它倆拽住了石頭上生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水藻，不然非得摔得鼻青臉腫不可！
“老六你別胡鬧！快下來！”接連被沖擊的蝦球有點(diǎn)惱火，珍珠卻好像連生氣的勁兒都提不起來，它依然哈欠連天仿佛站著就能睡著似的。老六知道蝦球生氣了只好收起了自己的惡作劇躡手躡腳地走了回來。珍珠覺得自己實(shí)在困得沒有精力應(yīng)付老六，于是只略略地寒暄了兩句就鉆回石縫睡覺去了，留下老六和蝦球呆立在石縫外。
“這也太反常了！”蝦球憤憤然。
“它是不是又要褪殼了？你和珍珠不都是一褪殼就愛睡覺嗎？”
“唔……這倒有可能。不過我還是覺得它好像得了‘冬眠’后遺癥？你知道嗎，整個冬天該睡的時候它都不好好睡，所以嘛——”蝦球拖了個長聲躍上一株長水草伸腿舒臂感嘆到，“現(xiàn)在大好春光用來睡覺真是可惜啊。”
真沒法子，這春天里的第一次結(jié)伙兒巡游就只剩下老六和蝦球了，還好它倆依然玩興盎然，體格龐大的老六把小小的蝦球頂在自己的頭頂，倆人一起瘋啊，鬧啊，累了就一起回到堤壩邊休息小睡，餓了就一起到水洼邊的淺灘抓水蠓子吃。老六變成蟾蜍以后長出了一個長長的舌頭，它身子泡在水里只把長舌頭一伸就能從泥灘上沾回數(shù)不清的水蠓子，蝦球就在一邊兒撿老六零零星星掉落的那些就足夠吃個肚圓。不知不覺日近黃昏，到了老六回水田的時候了，蝦球依依不舍地陪著老六一直到了水洼最邊緣。
“好了，就到這兒吧！明天我還回來呢！”
蝦球點(diǎn)點(diǎn)頭，“這珍珠還真行，一整天都沒見著它的影子！一會兒我還真得回去看看它是不是真又要褪……”
“哎……那不是珍珠嗎？”蝦球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六的驚呼打斷了，順著老六指的方向，果然，蝦球也看到了在離倆人不遠(yuǎn)處的淺水里珍珠正慢慢地向前爬動著，已經(jīng)快要爬出水了！
“珍珠，我們在這邊兒呢！”蝦球用力地?fù)]著手，然而珍珠依然舉止怪異吃力地向水外爬著，仿佛完全沒聽到蝦球的叫嚷。
老六聲音大，它扯開嗓門沖著珍珠就喊：“你這是要去哪兒??？我們在這邊呢，珍珠！”
“這珍珠，怕是睡糊涂了吧！哈哈……”看到珍珠怪異的樣子蝦球笑得前仰后合，“珍珠，你再糊里糊涂地往前可就要走出了水洼了！”
然而，珍珠還是沒有回答，它依然吃力地往前爬著。它并不是沒有聽到朋友們的話。其實(shí)它現(xiàn)在又困又乏，而且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地疼，但不知為什么心底就是有一種強(qiáng)烈的沖動，這沖動不斷地催促它：“往前，往前，走出去！走出去！”而自己在這種神秘的感召力下，就是停不下腳步，也說不出話。
這下子蝦球和老六都覺得情況不對了，老六把蝦球頂在頭上奮力一跳就跳到了珍珠的近前，可沒料到它太重的身量激起的水波反而一下子把珍珠蕩到了泥灘上。老六闖了禍吐著舌頭倒抽了一口冷氣。蝦球也驚呆了，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趴在泥灘上的珍珠現(xiàn)在一動不動。第一次真正離開水洼，一切感受都新奇得緊。原來地面并沒有以前想象中可怕，干燥溫?zé)岬目諝猬F(xiàn)在包圍著自己，清涼的風(fēng)吹到身上讓自己的外殼變硬了些許，它試著往前再稍微爬動一下，所有關(guān)節(jié)都咔嚓作響。
“你瘋了珍珠！快回來，你可不是老六！”蝦球喊話的當(dāng)兒老六把蝦球放下自己躍上了泥灘，“你是不是夢游啊，珍珠？趕緊我把你弄回水里去！”老六低下頭想把珍珠拱回水里，可沒想到珍珠卻倔強(qiáng)地掙了開去，繼續(xù)留在了泥地上。蝦球站在后面的淺水里干著急，它越想越覺得珍珠這一整天都很奇怪，現(xiàn)在它非常擔(dān)心，聲音都有一點(diǎn)顫抖，“聽話珍珠！你在上面稍微玩一下也行！現(xiàn)在可以回來了吧！”
珍珠費(fèi)了挺大勁兒，咔咔嚓嚓地扭過頭，終于說話了。
“蝦球，對不起，我讓你們擔(dān)心了！”
“什么對不起？你回來就行，別說什么對不起！”
“我，我是說看來我這次是不能再回到水洼里了……”
“??？你說什么？為什么呀？”蝦球更著急了，“不，不回這兒你要去哪兒?。吭蹅儎e鬧了行嗎？有什么事兒都回來再說！”。
老六陪珍珠站在泥灘上進(jìn)退兩難。珍珠又接著說道：“咱們應(yīng)該都沒忘了老六出水的那一晚吧……”
“??？”蝦球驚訝極了，“你是說……難道……”
“是?。∥r球，我也受到了和老六一樣的召喚”，珍珠微抬著身子感受著晚風(fēng)，“我，我是說應(yīng)該是差不多的召喚。我的腦海里好像不斷有個聲音在告訴我，‘離開水，走出去！走出去！’說不定這也是我媽媽埋在我心底的記憶呢……”
珍珠這個樣子讓蝦球一下子就想起那晚出水的老六。
“可你都不知道你媽媽是誰！”蝦球剛脫口而出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它趕忙想糾正，“我是說，我是說……”卻一時找不到別的說辭。老六還是無法搞清狀況，它奇怪地問：“你不是一只水蟲嗎，珍珠？難道你也要像我一樣到陸地上生活？”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珍珠，卻分明看見珍珠的身體兩側(cè)依然掛著那花邊兒似的美麗外鰓，于是緊張地說：“你根本沒法在陸地上呼吸嘛！”
“老六，謝謝你的關(guān)心，我的確覺得沒有力氣再說話了。我現(xiàn)在就想……”珍珠抬頭看了看周邊，它向一塊大石頭吃力但快速地爬了過去，接著鉆進(jìn)了石頭下面的爛泥中。老六和蝦球可真是大眼瞪小眼徹底愣住了，珍珠到底是要干什么??？老六又湊近了石頭使勁搬了搬，石頭紋絲不動，但是蝦球卻從遠(yuǎn)處看到大石下面的罅隙里水光閃動，這下子倆人倒放心了不少，畢竟有水的地方珍珠總不會憋死。老六決定今夜不回水田了，畢竟珍珠才最要緊，它退回淺水灘，蹲在了蝦球身邊，就這樣倆人一邊閑聊一邊守護(hù)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