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暗潮
夜雨霖霖,已是三更了,華陽殿內(nèi)宮燈未熄,齊帝半臥在御榻上,手上還捧著一本《天下計》,他一直看著,小幾的茶已換過三回。
何春喜耷拉著眼皮靜默候的在一旁,“叭叭······”小幾上的壽山玉童子燭臺上的蠟燭微微搖曳,發(fā)出細碎的炸裂聲。這點聲音好像一個信號,何春喜看了一眼燭臺,發(fā)現(xiàn)蠟燭燃燒過半,長長的燈芯像所有宮人的腰,彎折順服,搭在蠟燭邊緣,凝固的燭油鑄成的屏障被瞬間瓦解,生生被燭火燒開一個豁口,滾燙的燭油順勢流下,流過筆直的燭身,最終沉寂在燭臺之上。
何春喜略胖的身材,甚是討喜,他取來剪刀,剪了燈芯,恭順道:“陛下,二更了,明日還要早朝?!?p> 齊帝翻過一頁書,淡淡道:“朕還不困,再等等?!?p> “諾”何春喜告退,一直退到華陽殿大門處,半邊身子隱匿在黑暗之中。這個距離很好,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這是在宮里的老人都會的技能。
“咕咕咕……”刻漏鐘上的銅鳥,開始報時,齊帝看了一眼鐘上的時辰,亥時了,人該來了。
華陽殿是歷代帝王寢殿,屬于私密空間,帝王們會按照個人喜好,會在原有建筑的基礎(chǔ)上進行改動,譬如前朝樂帝就特別修建了壁龍,墻壁之間留有縫隙,夏天塞入冰塊,以消暑氣,冬天塞入火炭,以驅(qū)寒冷,可以說在享樂這件事上,無人出其右。
齊帝也做了一些改動,他在華陽殿修了一條密道,直通宮外。密道通常有兩種用處,一種是藏匿逃生之用,另一種便是消息往來,用以收集各類情報。
齊帝是個賢明的君王,同時也是善于鞏固權(quán)力的統(tǒng)治者。
他今天之所以不睡,可不是因為手里這本《天下計》有多么精彩絕倫,而是在等一個消息,一個確定無疑的結(jié)論。
御塌是一整方羊脂玉雕刻而成,邊上有一圈雕花圍欄,上有福祿壽三星,五只蝙蝠簇擁著一支桃枝,桃枝上有兩顆晶瑩剔透的仙桃,再看桃枝下還有一只小鹿,口中銜著一支玉如意。玉如意上嵌著兩顆寶石,一黃一紅,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嘎吱吱……”一陣細微的機關(guān)開合的聲音引起了齊帝的注意,齊帝立刻放下手中的《天下計》,吩咐何春喜:“朕乏了,你退下吧,不必伺候了?!?p> “諾”何春喜應(yīng)聲,他弓著腰,一直盯著自己腳尖,目不斜視,只在關(guān)閉大殿門時,朝御塌旁的銅鶴看了一眼。
大門緊閉,四下無人,銅鶴慢慢移位,露出一個半人高的密道,一黑衣人從洞中爬出,單膝跪地道:“沙蝎,參見陛下!”
齊帝擺手示意他站起來回話,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罢f吧!”
沙蝎呈上一則消息,回道:“這是從突厥傳來的密報,“藍鈴計劃”確有其事,并且,這個計劃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實施,如今那批孩子已然成長起來,類似柴元亮者估計不在少數(shù)?!?p> 齊帝臉色陰沉,眉宇間全是狠戾,他還是小看了突厥,這些年相安無事,還以為他們會安分守己,誰知竟被擺了一道,“有名單嗎?”
沙蝎為難道:“藍鈴計劃太過久遠且十分隱蔽,沒有任何記載,只有突厥老汗王知曉,只是他在十年前就病死了?!?p> “朕知道了,說說另一件?!?p> 沙蝎道:“陛下懷疑西南征糧數(shù)目,屬下去查驗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另一件要事……”沙蝎抬頭看了眼齊帝,這件事已然牽扯到了皇室內(nèi)部,更涉及到皇位爭奪,即便他是齊帝的心腹,也不敢在陛下面前直說。
“沒什么避諱的,照實說。”
沙蝎道:“屬下順著征糧一事往下深挖,在一處山谷,發(fā)現(xiàn)了許多駐軍。一開始屬下以為這是地方駐軍,在他們出操之時特地數(shù)了人數(shù),發(fā)現(xiàn)足有三萬之眾。大齊律令,為了保護農(nóng)耕,規(guī)定地方駐軍不得超過三千眾,突然出現(xiàn)這么多人且藏在山谷,確實可疑?!?p> 齊帝打斷他的話,直接問:“詳情我自己會看密報,你只說西南征糧是誰插了一腳,那三萬駐軍又是聽命于誰?”
沙蝎如實道:“是太子,缺的糧都被他囤了軍糧,那三萬駐軍也是他豢養(yǎng)的私兵?!?p> “混賬!朕還沒死呢!豢養(yǎng)私兵,這是想造反了?”齊帝氣的摔了茶杯,喘著粗氣,沙蝎忙下跪叩頭,“陛下息怒!”
“太子這件事,朕自會處理,你去給我查,與柴元亮私交甚好的大臣統(tǒng)統(tǒng)別放過,我寧可血洗京城,也不能留下一顆毒瘤!明日我要見到名單!”
“是”沙蝎得令退去,齊帝靜坐在御塌上,眼中風(fēng)云變幻,他回想著每一個大臣的臉,明明都是那樣的忠誠,那樣的正直,包括柴元亮一直以來的恭敬和熨貼,那都是假象。
“東家,快醒醒,您怎么就睡這兒了?這個牛天寶怎么守夜的?!”小方一邊嘮叨,一邊收拾昨夜吃剩的鍋子。
孟青寧捂著腦袋坐起,瞇著眼睛,有氣無力道:“小方,給我倒杯茶?!?p> “好嘞”小方應(yīng)聲放下手頭的活,給她端茶過來,見她一臉難受,便道:“東家這是喝了多少酒,我剛才一搖酒壺都空了?!?p> 喝下一杯茶,感覺略好了些,孟青寧把茶杯遞過去,道:“沒喝多少,又不是我一個人喝的?!?p> 小方一咧嘴,八卦道:“哦,那人來了?誰???是那個寒公子嗎?”
孟青寧心虛道:“你別瞎說……就是一朋友……”
知道她在敷衍,小方撇嘴,“您快起來吧,等會大東家一來,魏公子肯定隨后就到?!?p> 此刻酒醒,孟青寧想起了昨晚她對寒山說的話,她都說了什么……怎么會說他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呢?即便是看不慣,也不該直接捅出來,頭更疼了,孟青寧拍拍臉,迷迷瞪瞪回道:“知道了,我這就走人,不當(dāng)電燈泡?!?p> 小方瞧著她的背影,嘟囔道:“電燈泡?又是什么新菜品嗎?”
再過些日子便立夏了,天漸漸熱了起來,孟青寧走了一路就曬了一路,到孟府她臉都給曬紅了。
管家陳伯笑瞇瞇的給她開門,見她都被曬蔫了,關(guān)切道:“小姐何必走著回來,臉都曬紅了,差人報個信,我讓老王接你去?!?p> 孟青寧笑著拒絕道:“我年輕不怕曬,下回撐傘就好了。”
陳伯贊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今天家里有喜事,你快進去吧。”
喜事?什么喜事?孟青寧一臉狐疑,到秋氏院子里,發(fā)現(xiàn)她正差人打掃,邊邊角角都不放過,又讓人把花瓶里枯了的梅枝扔了,換上園子里剛開放的杏花。
“阿娘,陳伯說咱們家有喜事,什么喜事?。俊?p> 秋氏笑道:“你兄長昨夜找我了,說最近要帶姑娘來,讓我們相看。”
孟青寧錯愕道:“什么?大哥要帶姑娘來?是誰家姑娘?怎么從沒聽他說過?!?p> “鳴兒沒說姓甚名誰,既然他想帶回家給我們看,一定是他認定的人。”
完了,孟青寧心頭一涼,鐘情還眼巴巴想要嫁給兄長。兄長也真是的,談戀愛也不明說,你要早告訴我,我還能幫你勸勸鐘情,讓她想開點。
“今天就過來嗎?”
秋氏道:“他也沒說什么時候來,總歸是鳴兒的大喜事,早一點準備,也不至于在關(guān)鍵時刻出丑?!?p> 到午飯時候,只有她們母女倆一塊兒吃飯,因為大齊官員作息是沒有回家吃午飯一說的,一般都是在衙門用飯,吃過飯休息一個時辰,到點就干活。
飯后,孟青寧叫上老王女兒春秀,上街買些布料,快立夏了,肯麥樓的員工也要換上夏季工作服,再不做夏裝,就遲了。
主仆兩人上了街,街市與從前無二,還是一番熱鬧景象,做小買賣的攤販,沿街叫賣,引得不少行人流連。孟家有固定采買的布店,位置并不在坊市中,而是鬧中取靜,在一處巷子里開店。店主人自己開的作坊,自己染布,雖然產(chǎn)量不高,但質(zhì)量優(yōu)異。
“行行好!姑娘,給口飯吃吧!”主仆二人剛轉(zhuǎn)進巷子,便被一個老乞丐攔住了去路。
春秀把孟青寧擋在身后,怒道:“你不長眼啊,差點撞到我家小姐!”
老乞丐忙作揖道:“小姐行行好吧!老乞丐三天沒吃東西了,我餓啊!”
春秀正要罵,孟青寧拉住她道:“罷了,給他些銀子,咱們還有正事?!?p> 春秀扔給他一粒碎銀,拉著孟青寧快步走去,誰知還沒走到巷尾,又碰上了一對母子乞丐。
一問才知,都是老家遭了災(zāi),來京城討生活的,孩子一直跟在這位媽媽身邊,雖然渾身臟污,衣服卻是完整的,腳上還套著一雙破布鞋。
孟青寧很同情他們,便給她兩吊錢外加二十兩銀子,道:“這兩吊錢你置辦些吃的用的,銀子收起來,別被人看見,回家去買幾畝薄田,耕種起來?!?p> 那位母親當(dāng)場就跪下了,感激道:“多謝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我們母子永世不忘!”
孟青寧扶她起來,道:“你快回去吧,小心被旁人盯上?!?p> 那母子倆一步三回頭,春秀撅著嘴,道:“小姐,您怎么說給就給?二十兩,夠他們花好幾年呢?!?p> 孟青寧嘆道:“連京城都有這么多乞丐,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說了,能幫就幫吧,權(quán)當(dāng)給自己積福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