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雯帶著年糕在家玩，雯在這里還比較新鮮，她性格活潑可愛，有點像姐姐小時候。見到我回來雯就吵著和我說“剛剛鄰居家的狗，差點咬到她?！?，雯也說：“那狗確實挺嚇人的，半人那么高，湊到人臉跟前咬。”
我說:”別怕，叫喚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喚，叫的越兇的狗其實不咬人，真正咬人的狗悄悄跟在你后面，上去就是一口，不用怕?！?p> 現(xiàn)在農(nóng)村里養(yǎng)狗的已經(jīng)變少，鄰居家還養(yǎng)著一條大狼狗，農(nóng)村的狗一般都是放養(yǎng)，平日里隨它到處跑，餓了跑回來吃飯。他們買畫筆回來時，剛好在門口碰到黑灰色的狼狗，有半人那么高，見到雯和年糕兩個陌生人，叫的利害，城市里面公園也常有在外遛狗的，但是一般都是那種小巧可愛的類型，也有人牽著。見到這種不受約束，一臉兇相站在人面前狂吠的大狗，別說年糕，雯也覺得有點害怕，幸好母親也在，假裝彎腰撿石頭，把狗轟走。
我對長相兇悍的狼狗亦甚無好感，感覺這類狗兇悍有余而智商不足，不能聽懂人意思，和人的交流不足。之前家里養(yǎng)過一條本地的土狗，姐姐給它起了一個洋氣的名字D，是那種長不大的小狗，全身花白，和人互動很好，你走哪那就跟著，它跑得快，看你走的慢，又折返回來繞著你跑催促你走快一點。有時出門把它一個人所在家里，等你回來時，它異常開心，兩條前腿站起來，圍著你跳，全家人都特別喜歡它。
大學時，假期總是冗長，難熬，不再像高中那般拼搏，大學在校的集體生活總是多彩。突然回到家中，既無朋友，也無網(wǎng)絡可用。有事做還好，年輕小伙，整日在家，精神慢慢的發(fā)呆總覺得度日如年，
那是，種田的人就開始變少，即使農(nóng)忙時村里面也沒有幾個年輕人，只有過年時尚且熱鬧些。曾經(jīng)同村的一起玩的發(fā)小，不知叢何時起交流越變越少，他們初中或者高中畢業(yè)后就走南闖北的在外打工，我大學時他們大部分已經(jīng)成家。這樣長期在城市里打工的農(nóng)村人慢慢形成了兩種性格，安分守己的越來沉默寡言，夸夸其談的胡吹神侃卻又空無一物，和前者交流時感覺無話可說，面對后者時覺得他們說的不對，也不想去和他們爭辨，怕他們背后去說就你懂，只是遞上一支煙算是打個招呼，久而久之，大學放假或者工作后偶爾回來也只是待在家中。
暑期冗長燥熱，寒假冰冷無事可做，D自然成為了我的小伙伴，不管是在家圍著逗你玩，還是一起去田野時，它跑的快，一溜煙跑的老遠，看你走得慢，又跑回來等你一起?？偸前槟阕笥摇?p> 大二時，D已經(jīng)有5歲了，身板還是小小的，眼睛水汪汪、圓溜溜的像是鑲嵌在臉上的兩顆黑色珠子，鼻子和嘴巴都是小小的，耳朵時不時直愣愣起來，監(jiān)聽著周圍的動靜，全身花白，隨機分布著幾片黑點，像是為了逗樂大家故意點上去的。
它伴我走遍了坡上和原里，度過了難熬的燥熱和寒冷。大三國慶節(jié)放假，天一直陰沉沉的，全家?guī)е鳧搶收成熟的谷子，一旦秋雨連綿的下起來，成熟的谷子就泡在地里面，大家一直干活到傍晚，眼看天要下雨，母親打發(fā)我先回家把家里平房頂上正在晾曬的谷子用防水布蓋好。
我在家剛忙完，就聽到姐姐哭著回來，我還以為出了什么事，以為誰手被鐮刀割傷了，這種倒是常見。卻沒有想到，原來是D出了意外，村南頭一戶養(yǎng)了一條很大的狼狗，不知為何突然發(fā)瘋，突然竄上來咬住陪著姐姐回家活蹦亂跳的D，姐姐沒有辦法趕緊跑回來找我。我一聽便怒火中燒，操起家里的鐵锨趕過去，等我到時，狼狗已經(jīng)被打跑了。母親也到了現(xiàn)場，D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兩腿還不是抽搐一下，地面上隱隱的滲出一片血跡。農(nóng)村這樣的事也不是什么新聞，狼狗的主人一遍道歉還在說：“真是不好意思，一下子就把這個小狗給咬死了。過些天狗下崽了我送一只過去。哎呀，這個狗有這毛病，看到這種小狗的就想竄上去，上次還把別人的狗咬傷了?！?p> 母親聽到這婦女還頗為得意的樣子，一下就火起來?！澳銈児繁荒銈円懒诉€有理了，誰稀罕你們狗，才不要你們送的。”
她一下說錯了話又慌忙道歉，后來，真去送過兩次。一次是小狼狗，一次是和我們差不多品種的。都被母親給拒絕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你喜歡的，前一秒還在你身邊，后一秒就消失了，再也回不去。很長的時間，這樣的場景一直揮之不去，那種突然叢身邊溜走，明明看到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就像整個人瞬間被抽空，整個心突然崩塌，先是一驚，慢慢的陣痛，而后間歇性的失落，想找人聊聊，又不知如何開口，等徹底麻木之后變成了甘苦的回憶。
久久不能釋懷，即便是多年后的某個深夜突然醒來，也會悵然若失。只能默默對自己說，放過自己吧。
接近中午，母親做飯，雯進入幫廚。年糕纏著我?guī)诔鋈ネ嬉幌拢艺f：“你不怕狗咬你了？“
年糕回到：“我們悄悄叢那邊走，你帶我再去看油菜花把，我想畫油菜花?！?p> 我說“油菜花太遠了，要不我?guī)闳タ葱踊ò?。?p> 她還沒有見過杏樹，“什么是杏花？“
你不是學過：“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就是這個杏花?！?p> 聽到這里她就高興了起來，村西口種著一棵杏樹，也不知道誰家的，反正每年不到成熟，杏兒都被調(diào)皮的小孩摘得一個不剩。離得比較近，趁著她們做飯，我?guī)旮膺^去看看。
和我想象中“蓓蕾枝梢血點干、皓若春雪團枝繁“不同，此時已是杏花疏影，消落雨聲中，花沒有見到幾朵，只有一樹并無新奇的碧綠。
年糕自然悻悻而歸，路上老遠看到父親扛著工具也走回來。沒看到花，雯就俏皮的上去問“爺爺，你去山上有沒有看到很多油菜花？“
父親說“坡上的花開得早，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花了，等油菜長熟了，榨成菜籽油給你炸油饃吃。”
雯對菜籽油自是不敢興趣，“那我畫油菜花給你看吧?！弊詮乃龑W了畫畫一來，一直引以為傲。
午飯準備的依舊很豐盛，父親昨天買的魚也被燒成了一道菜。這一方水土下，母親的做的飯菜總是白吃不厭，不管是物資匱乏時候腌制的白菜幫子，炒土豆絲，還是她蒸的饅頭，炸的油食，包的餃子。因為現(xiàn)在離得遠，已經(jīng)很少吃到，我和雯極少做飯，廚房里的活基本上都不會。怕是母親這些獨門絕技也要慢慢的失傳，再也吃不上這樣可口的飯菜。
雯也喜歡母親做的飯，“媽做的飯菜好吃，比在外邊飯店做的更可口?！?p> 母親總是謙虛，“都是瞎做，你們愛吃就?；貋?。”，又悵然說，“每次回來就呆兩三天，后天就又要回去了，時間過得真快?！?p> 父親補充到：“你媽做的菜都是純天然的，菜平日都是自己種的，秋天有自家釀的柿子醋，這個回鍋肉里面的黃豆醬也是她做的?！?p> 雯還比較詫異，還能自己釀醋、做黃豆醬。
母親確實精通農(nóng)家十八般武藝，做的豆瓜醬也是一絕。秋夏之交，把泡好的黃豆用大火煮透，趁熱拌上薄薄一層面粉，攤在簸箕里面蓋好。豆子借著溽熱長出一層綠綠的毛毛，發(fā)著淡淡的霉味，放在太陽下曬一天搓掉霉菌。
老家河灘邊上的沙灘上種的西瓜又大又甜，削去最外邊一層青皮，帶著白皮一起切成小塊，和著處理好的黃豆、鹽巴、花椒、八角、大料、姜末一起放進玻璃罐子里面密封好，花椒也是門口的樹上新鮮摘下來的。每年這時候，我和姐姐都可以美美的吃一頓西瓜，做豆瓜醬的時候，西瓜的皮更有用，里面的瓤吃一半裝一半就行。
到了冬天，母親算著我們放學回家的時間，剛到家，就能看到剛出籠熱氣騰騰的饅頭，那種饅頭特有的香甜撲鼻而來。鐵鍋放上油燒開，把剛從罐子里取出來的豆瓜醬放進去爆炒一下，夾著饅頭吃，真是人家美味，感覺自己能夠吃下三個大饅頭。
“現(xiàn)在你們秋天還做豆瓜醬不？”我問。
父親答道：“現(xiàn)在也做，做得少，吃的少?！?p> “我好久沒有吃過媽做的黃豆西瓜醬了，配著饅頭挺好吃的?！蔽一氐?。
母親說，“你小時候就在吃，一次能吃好幾個，去學校還要帶一半?！?p> 確實如此，“因為這還被你打了一次，有一次貪吃又吃不完，就把剩下的一半饅頭扔給別人家大門口豬圈里養(yǎng)的豬吃。被人看到和你告狀，說我拿著白面饃去砸豬玩?！?p> 我記憶中母親也就打我這一次，原因是浪費糧食。
母親說，“孩子們調(diào)皮，打的時候很生氣，打完了又后悔”，“我今年多做一些豆瓜醬，你們過年如果回來的話帶一些回去，炒一下就能吃，不麻煩?！?p> 年糕一邊吃一邊說，“奶奶做些我?guī)Щ厝?，讓媽媽炒給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