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笑著解釋著：
“矛盾被遮掩了，并不意味著徹底消除。你看，我們這里之所以物資如此匱乏，不僅因為窮山惡水，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各方勢力的經(jīng)濟封鎖。不管日本人出于什么目的來此開店，在明面上還是起到了貨物流通的效果，這于我們是有利的。所以只要在我們?nèi)萑痰姆秶鷥?nèi)，就允許它存在，好比如來佛，拿孫悟空也是有所操使的。所以你這事兒上不了我們的功勞簿。”
這一回是青冢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這邊人的肚量如此之大。他回想起國民黨那會兒，不過是個軍統(tǒng)，內(nèi)部就派系林立，彼此間明爭暗斗，而這邊的人居然能讓日本特務在眼皮底下為我所用。真是不可思議。
“你既然見識了主家的待客之道，便自報家門吧。看你也不甘于久居此窩棚之下，或許我能為你謀個好前程，也說不定呢?！?p>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生于亂世，相逢便是緣份吶。既然在座幾位以誠待我，那我也不藏著掖著了。一爐香煙往上升，三老四少坐堂中，弟子上香把祖請，迎來祖師潘錢翁。二爐香煙舉在空，三老四少喜盈盈，迎來祖師上面坐，弟子上香把禮行?！?p> 青冢起身倒了一杯酒，又將筷子橫放在盛滿酒的杯子上。
“原來是青幫大哥，請問什么輩分？”姑娘畢竟南北走著貨，上海地面的事還是熟的。
“悟字輩?！?p> “失敬失敬，居然和杜老板是平輩。難怪手眼如此了得?！?p> “混跡江湖這些年，見的都是爾虞我詐，虎狼之道。雖然心中始終存有道義，在書中也識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但若不是親眼目睹，斷然不敢茍同。此乃近乎天道啊?！?p> “人間大亂，天道必顯。知你心有所惑，不如薦你去一個地方再深刻地認識一番?！?p> “那敢情好，我已讀過這里的幾本小冊子，知道此處必有高人設(shè)壇。不然何以改了此處風水?！?p> “你這話算說中要害了。閑話就此打住，大伙兒敞開了喝一回?！崩蠈O頭笑著發(fā)了話，伙計早就急不可耐，開始大快朵頤。
姑娘是個大忙人，第二天一早就拉起青冢嚷著上路。還好青冢素來行囊簡便，只稍微收拾一下，兩人就一同騎著換好馬掌的馬，朝著寶塔山的方向出發(fā)了。青冢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只與紅衣女子打了個照面，便著了她的道，上了她的船。如果說青絲像一潭水，這個女子就宛如一堆篝火。長期的腥風血雨，讓青冢一直保持著拒人千里之外的警覺。而這次，他居然如此反常，他把一切歸根于此地如沐春風的大環(huán)境。
姑娘邀青冢一起騎馬時，先問他會不會騎馬，因為自己不想把姑娘擁在懷里，所以青冢推脫說不會?？僧斍嘹Ｗブ媚锏囊陆?，兩人一起在崎嶇的山道上奔馳時，他發(fā)現(xiàn)姑娘的騎術(shù)并不高明。偏又性子野膽子大，馬騎得飛快，幾次青冢都差點跌下馬來，不得已，他只能搶過韁繩，換作攬姑娘在懷的騎行姿式。姑娘見輕易就戳穿了他的把戲，愈發(fā)得意地笑了。青冢這才發(fā)現(xiàn)又敗在了姑娘的小把戲下，并不懊惱，因為他知道在這地面上，她或許會成為自己的貴
人。
一路走來，青冢心里好奇，抗大會有一個怎樣的入學流程？他聽說過，早先黃埔軍校的入學要求還是比較嚴苛的。這里所謂的抗日軍政大學，是共產(chǎn)黨自己的人才培育基地，一定是另一番景象。
遠處土坡下，一排排窯洞錯落有致。前面操場上精壯小伙子正在走操，進行體能訓練。一個民樂隊山腳下正排練著，窯洞那邊隱隱有歌聲傳出。若不是路口有持槍衛(wèi)兵執(zhí)勤，真以為這是哪個鄉(xiāng)村高等中學。紅衣女領(lǐng)著青冢徑直走進一間辦公室，找到一個貌似領(lǐng)導的人，一副前來獻寶的模樣。
“徐大，我給你來交丁了?！?p> “胡鬧，我們這里哪來抓丁那一套？”那人拿眼睛瞟了青冢一下，頓感其氣場強大。
“你這瘋丫頭，是把男朋友送你二大這兒來掌眼的吧。這活我可不白干，得有些孝敬才行啊。”
青冢在一旁看著二人嬉笑打趣，深感姑娘在此處根基之深，居然和高層的關(guān)系如此熟絡(luò)。那人因為這層關(guān)系，也沒多問，只遞給青冢一張簡單的入學表格讓填寫，便收了他。
“孫猴子靈臺學藝，你想學哪門呢？我這兒分文武行，看閣下的武行功夫了得，先入文行修一下吧?！?p> 青冢對共產(chǎn)黨人的“意識形態(tài)治軍”早有耳聞，而且他們獨樹一幟地在連隊設(shè)立黨代表職務，單憑這一點就將軍隊鍛造為煥然一新的鐵軍。北伐期間，青冢是見識過這種新軍勇猛的。他確實很想領(lǐng)會一下“意識”的實質(zhì)。
“拜山之人不敢妄言，一切悉聽尊便?！?p> “二大，你偏心。你這是把他丟到魯藝的花堆里啊，他可是個粗人！”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張飛還粗中有細呢，他既然來拜山門，咱這山上掛啥旗，總要辨清了不是？”
“什么是魯藝？”
“就是魯迅藝術(shù)學院，是我們這里專門給文化人開的學校。要改造一個人，先得從他的思想認識入手，你說是不是？”
“是啊，我曾經(jīng)認識兩人，就因為讀了魯迅的文章產(chǎn)生了脫胎換骨的改變。我以往忙于生計，缺乏這方面的修為，此刻正好補上這一課?！?p> 在魯藝，青冢立馬接觸到一種截然不同的教育內(nèi)涵，在殘酷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里它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如果說他以往接受的訓練是鍛造百煉鋼，那么這里完全是成就著繞指柔。這些東西能不能服務于戰(zhàn)事？他一時也說不清楚。直到有一天，他學唱了《游擊隊之歌》，聆聽感受過《黃河大合唱》的震撼音符。他徹底明白了小冊里的那句“星火燎原”的含義，也在心中確認“狼道必歸于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