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肥豬阿偉

　　天氣越來越炎熱，跟見鬼一樣，誰能告訴我老天爺又在發(fā)哪門子臭脾氣？世界上有沒有這樣一個地方，讓我安安靜靜舒舒服服地睡個好覺。聽說地球——就是我們大家伙兒，豬、人、牛、馬還有各種生物居住的地方——是圓的，具體是眼珠子那樣橢圓橢圓的呢，還是太陽月亮那樣滾圓滾圓的，我不得而知。沒有人告訴我地球是圓的這類事情，知道地球是圓的又有什么用呢，有什么了不起呢，我想。現(xiàn)在，我只想屋子里這些該死的蒼蠅不要嗡嗡叫個沒完，是的，地球上還有蒼蠅，真是糟透了。蒼蠅難道不知道自己并不受歡迎嗎，如果是我，我會害羞得躲在某個不被看見的角落里。

　　如果它們只是想吃我剩下的飯菜，請便，我管夠，只要別吵。因為我要睡覺，我要做夢，我要在夢里見到杜鵑。

　　哎，又想杜鵑了，我心愛的姑娘。

　　這群蒼蠅實在令人失去最后的耐心，我完全無法集中精神去想杜鵑，對于杜鵑的思念必須集中全部精神，否則等于褻瀆她的圣潔。蒼蠅，恕我直言，真是可悲得很。你們想著吃我剩下的飯菜，可是那嚶嚶小嘴太滑稽，靠它能吃到些什么，無非喝點殘羹剩湯而已。

　　今天的飯菜實際上特別合我的胃口，酸酸的，辣辣的，是女主人一早就倒進石槽里的。她們昨天晚上回來得很晚，或者是今天天還沒亮才回來的，總之我沒有看見，大概當時我正在做夢，不是成為民族英雄的夢，現(xiàn)在除了杜鵑，其他的任何東西我連夢都不高興夢。假如老天爺現(xiàn)在突然閃身下凡到我跟前，讓我接替他的位置，我都要考慮考慮。我得問清楚，天上可有杜鵑，或者……沒有或者了，天上地下再也沒有比杜鵑更美麗動人的，就算有，我是說萬萬一的概率——天上地下真有比杜鵑還美麗動人的女娃子——我也不會動心，盡管我是一頭豬，有個大腦袋卻不怎么好使，但是我有自己的原則——從一而終。這個原則，真能另好多好多人類羞愧至死，更別提貓啊狗啊這類畜生，它們呀，一到春天就發(fā)情，對誰都發(fā)情，這樣始亂終棄的家伙們，配擁有純潔至臻的愛情嗎？不配。

　　主人家昨天應該是參加某個宴會去了，不知道他們吃得是開心宴還是難過宴。和我一樣，雖然對吃宴席特別嗜好（跟睡覺在心中的地位齊平）可是我也懂得人類赴宴有開心難過之分。比如，參加婚禮、生日宴、升學宴、謝師宴等等，應該是開心的，至少是別人的開心宴。如果是葬喪宴，那應該是難過的。當然，這只是站在豬的角度考量的。可能人類有與我截然不同的看法，比如參加某個仇人或討厭人的葬禮，他們該高興壞了吧——既有盛宴享用，眼中又少了個惡心的人，怎能不暢爽開懷呢。作為我，作為一頭豬，就沒有那么多拐彎的腸子，一切宴席對我來說都是開心的。赴宴歸來，他們總要帶回滿缽滿盆的美食供我享用，這次也不例外。

　　這些美食也并不是樣樣都能討我歡喜的，吃慣了大魚大肉山珍海味，我現(xiàn)在的口味可刁鉆呢。從對待這些美食的態(tài)度，也能看出一頭豬的品味高低。隔壁的隔壁那頭大肥公豬阿偉，就是個品味極差的家伙。早晨，女主人用大木桶裝來滿滿的吃食，她用木瓢第一個往我的槽里倒——這是理所當然的，我必須是第一個，這一點我有舍我其誰的精神?！覒醒笱蟮仡^都不高興抬，只淡淡瞥了一眼。昨日擺宴的人家還挺闊氣，有紅燒肉和排骨，想來是從哪頭又大又肥的豬東西身上割下來的，看那塊頭隔壁的隔壁那頭肥豬身上也未必能找到同等大小的。我還在考慮吃不吃，畢竟這些都是吃慣的，沒什么稀罕。別的豬可就沒我這般品味高檔啰。瞧，那頭肥豬就啰啰啰急得大嚷特嚷，他想吃極了，我都能想象到他滿嘴的哈喇子嘩嘩往地上流的樣子。當女主人已經(jīng)瞪起眼睛來，肥豬阿偉還不知道收斂，居然還用那堅硬的豬鼻子拱圈門，依舊哼哼唧唧沒完沒了。女主人的憤怒，肥豬阿偉的愚蠢，我全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我知道肥豬又要挨揍了。

　　女主人哐一聲將食桶扔到地上，隨手拖起一個掃把，氣沖沖地往隔壁的隔壁走。肥豬阿偉除了愚蠢不懂人事之外，還有一個特別大的毛病——欺軟怕硬。他老是裝腔作勢，在我們面前擺出很魁梧很勇猛的樣子，其他小動物都怕他，以為他真會和自己干上一架。坦白說，我大概知道那家伙裝腔作勢，可還是對他有所忌憚，因為在我死之前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先弄死他。所以，我就當他是個瘋子，粗魯?shù)难b腔作勢的瘋子，我為他感到可憐，懶得和他相爭。他只是一個瘋子！每當他又在我眼前耍潑，我都這樣安慰自己。當狠狠受了兩掃把疙瘩后，肥豬阿偉老實了，連輕輕的哼唧也沒了。我都能想象到他當時的樣子——耷拉下兩只大耳朵，夾著尾巴，縮頭縮腦地蹲到墻角，大氣不敢再出一聲。我真想連續(xù)翻越兩面圍墻，到他的圈里仔細瞅瞅那熊樣。

　　最終我沒有翻過去看阿偉的熊樣，因為我的個頭并不很高，胳膊腿又粗又短，就算把整個身子立起來，也只能在墻沿冒個頭，要想翻越純屬天方夜譚。作為一頭豬，不能飛檐走壁翻墻爬樹非常正常，我是一只稱職的豬，我只需要牢記吃和睡就夠了。這不是無能者的自我安慰，再說我也沒說必須要看阿偉那副慫樣，只是想借此告誡他，以后不要太囂張。這是另外一個天方夜譚，我知道的。即便此刻他乖順得像剛出生的豬仔子，但等到女主人走后，他又要跑出來耀武揚威，非要將自己扮成最勇猛的那一個。這欺軟怕硬的豬家伙！

　　等到大家伙的食槽都被裝滿，集體用餐正式開始。我嘬了一口湯，味道棒極了，只有這種大概放了兩瓶醋和兩瓶辣醬的湯才能稱之為湯。這么美味的湯，我卻毫無口味，之前已經(jīng)說過，因為我心里裝著事情——我又想杜鵑了。蒼蠅小心翼翼地喝著湯，因為它們也是膽小鬼，也害怕肥豬阿偉。要是讓他知道我的石槽里還有這么多好東西，他真會翻越兩堵墻過來吃的，這一點他不像我只會說說而已。有些家伙就是這樣，為了吃的可以不擇手段，即便是搶，即便是翻越兩堵墻。如此瞧不起阿偉，但我情愿現(xiàn)在享用我吃剩的美食的是他。他起碼吃得非?？臁退銢]誰和他搶。他會呱嗒呱嗒飛快張合著嘴巴，一溜煙就能把大半槽食物一掃而空。再起碼他吃了過后又能長一堆肥肉。不會像某些人，吃掉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卻完全不知愛惜，非要跑啊跳啊，把自己累得滿頭大汗死去活來，從而讓食物消化掉不變成身上的肉。我很想問一句，又不想長肉，你們吃那么多干嘛?

　　嗨，又是件超越認知的事情。自然，對于這種事情，我處理的方式單調(diào)而統(tǒng)一——一律隨它去吧——我還是用這豬腦子想想怎么讓這群無知庸俗沒禮貌的蒼蠅安靜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