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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歌訣

第34章:最是溫柔慈母心

大道歌訣 漁江晚雪 4270 2020-11-28 12:00:00

  顧明月一路魂不守舍,腦中思緒紛亂。

  父親行事,如天馬行空,總是令她無從猜度,因此這個在她看來重逾萬仞的家主之位,實在猶如燙手山芋。

  雖然一直以來,顧明月都祈盼著這份榮耀與權(quán)力,奢望著遲早有一日能擺脫那種朝不保夕,毫無安全感的家主代言人身份。

  但是她心里很明白,沒有相匹配的實力和勢力,這位置就如同鏡花水月,與以前的形勢沒有太大區(qū)別。

  父親手里掌握的最大力量就是直屬家主的執(zhí)法堂,乃是由他最信任的段無影掌控。

  與長老堂轄下的刑堂不同,執(zhí)法堂對內(nèi)可斬反叛之人,對外可行刺殺之術(shù),執(zhí)法堂內(nèi)無庸手,這是個令顧族內(nèi)外、欒城上下都膽寒心戰(zhàn)的機構(gòu)。

  而且他們殺人無需證據(jù),只憑喜好。

  顧天行給予執(zhí)法堂的信任,導(dǎo)致執(zhí)法堂的殺手只知有家主和段無影,而不知有其他,。

  只要被他們盯上,無論你是否真有罪,都難以幸免,因為一旦進了執(zhí)法堂的地牢,什么樣的證據(jù)炮制不出來?

  就是這樣一份足以震懾欒城的力量,顧明月很難相信他們會死心塌地接受自己的指揮,因為她深信,只要顧天行一句話,那些人必定會毫不猶豫的將她斬成肉泥。

  平心而論,這股力量握在手中,顧明月非但沒有增加一絲安全感,甚至只感覺到透徹心扉的刺骨之寒。

  她深知在自己沒有能力壓制住段無影之前,這股力量的實際掌控者其實都是父親顧天行,她充其量也就是個狐假虎威擺在明面的傀儡而已。

  顧明月魂蕩神游,信步而行,忽的被一扇脫了底漆的木門阻擋,抬眼一瞧,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竟已經(jīng)到了母親燕茹的院外。

  燕茹所在之處,樸素至極,院前不是附庸風雅的竹林花卉,而是一壟一壟的蔬菜,綠油油、黃澄澄、紅彤彤,也如百花齊放般怡然燦爛。

  顧明月自小便在此地長大,這里有她許多深刻在心底的童年記憶。

  有寒冬時分,因炭火不足,母親把自己摟在懷中以體溫溫暖自己的情景;

  也有她在外被罵野種,受了欺負,母女倆抱頭痛哭的記憶;

  還有母親偷偷忍受欺辱,替往昔“好姐妹”清倒黃白穢物而換來的肉食,看著自己狼吞虎咽的片段;

  更有為貼補吃穿用度,不得不以家主妾室身份,在月光下替人縫補衣物的影像。

  當然,也不光只有凄凄慘慘、悲悲戚戚的辛酸,更多的還是母女相依的溫馨,和被母親捧在掌心的愜意,即便當時燕茹的生活情況已很艱難,但她仍舊費盡心機盡量讓顧明月能過得好一些。

  燕茹只是個貧寒出身的侍女而已,但就是這么一位普通人,卻為顧明月?lián)纹鹆艘黄臁?p>  直到顧明月開始掌權(quán),再沒人敢明著欺負,那時她本想讓母親換個好些的住處,卻被燕茹拒絕。

  用燕茹的話說:“這么多年生活,早習慣了離群索居,搬到人多的地方反倒不適應(yīng),還不如在這里自由愜意,不習慣侍弄嬌弱花卉,也可以在院子里開墾荒地,種上女兒愛吃的瓜果蔬菜,養(yǎng)些家禽牲畜,那才逍遙?!?p>  可是顧明月卻知道,母親哪是不習慣,分明是不愿意拖累女兒。

  燕茹作為家主曾經(jīng)的貼身侍女,哪能看不懂顧明月的難處?只不過她畢竟只是侍女,只以為女兒行事艱難,卻不知一旦陷入權(quán)力漩渦,就是動輒生死的局面。

  為不讓母親擔心,顧明月無論平時再忙,都會抽時間來看望燕茹。

  一來避免母親一人孤獨,二來也是短暫逃避紛爭,享受片刻安詳,在自幼熟悉的環(huán)境里,完全卸下心防,放松精神,哪怕什么也不干,只是望著母親忙里忙外,心里也覺得是寧靜的。

  雖然再也不缺吃穿,但顧明月卻始終覺得,母親弄出來的粗茶淡飯才最香甜。

  無論顧明月在外遭受了什么,回到這里時總是一副歡悅的表情,就仿佛許多同齡女孩兒一樣,蹦蹦跳跳、開開心心,她從不會將外面的情緒帶到這個自己最為珍視的小天地。

  當年準備接替家主暫行權(quán)利,離開這個小院之時,顧明月覺得酸楚填滿了此處每個角落,當她抬腳邁出院門之刻,便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今后每一天,都要將快樂帶回來,將悲苦趕出去。

  所以,她已習慣了在彷徨時,躲進這溫暖的天地,積蓄斗志。

  顧明月推門而進時,自己都未察覺,一滴淚水自眼角滴落,潛意識里,能得家主之位,雖然背后的一切自己不得而知,但還是想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母親。

  “砰……”顧明月推開門扉,母親正在前院伺弄菜園,忽然看到女兒走進來,這才時近正午,平日此時正是顧明月處理家族公務(wù)的時間,燕茹看到顧明月臉上隱隱淚痕,實在是嚇了一跳,連忙迎了上去。

  顧明月飛奔著投入母親懷抱,再也抑制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簡直猶如杜鵑泣血、聞?wù)邆摹?p>  燕茹心中很著急,但她清楚女兒的堅強,能讓她如此悲拗的,恐怕真是天大的委屈。

  她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女人,也只是一個不事修行的普通女人,但這一刻卻在心中決定,無論誰欺負了自己的女兒,她都要去拼命,哪怕死也無所謂。

  燕茹深知自己身份卑微,所以即便顧天行始亂終棄,因此受了這么多苦楚,也根本沒多記恨,甚至夜深人靜時,還偶爾會憶起當初服侍顧天行時的點點滴滴。

  當時身為顧家長公子的顧天行已經(jīng)是名動郡城的天之驕子,燕茹十四歲起成為顧天行貼身侍女,耳鬢廝磨下,早已情愫暗生,只不過自忖身份懸殊,燕茹始終把這份心思藏在心里,掩飾的很好。

  直至三年后老家主突然失蹤,顧天行當之無愧的成為新一代家主,就是這之后沒幾日,顧天行酒后亂性,燕茹的悲慘人生也隨之拉開序幕。

  但燕茹并不恨,甚至心底深處還有一絲竊喜,這許多年忍受苦楚,委曲求存之時,她心中未必沒有與顧天行再續(xù)前緣的祈盼。

  所以顧明月被看重,她心里著實歡欣得很,一是覺得自己沒有辜負顧天行,將他與自己的孩子培養(yǎng)成人,再就是覺得,或許因顧明月的存在,自己還有與顧天行相見之日。

  她沒別的奢求,只是想再看一眼當初那個人。

  因此,在她眼中,顧明月已成為她與心愛之人間唯一的紐帶,這其中既有愛女心切,也有自己畢生希望所系,誰敢破壞都不啻于掀去燕茹逆鱗,試想這種種情緒之下,怎能讓燕茹不存拼命之心。

  內(nèi)心已有決定的燕茹看上去很平靜,只是淚水卻自臉頰無聲滑落,她緊緊抱著女兒,輕輕摩挲她的后背,希望通過這種溫柔而堅定的動作,去撫慰顧明月所受的委屈。

  良久,顧明月的情緒宣泄得差不多了,羞慚的抬起頭,梨花帶雨的面頰上飄起兩朵嫣紅,雖布滿淚痕,卻綻放出燦若霞光的笑容。

  “乖女兒,別傷心,有為娘在,誰也休想欺負你?!闭f著低下頭,才看到顧明月燦爛的笑容。

  “娘,沒人欺負女兒,從今往后,再也沒人敢欺負女兒,還有……娘。”顧明月皺著鼻頭,罕見的做個俏皮的鬼臉,裝作惡狠狠的樣子說道:“誰敢欺負咱娘倆,女兒就打死他?!?p>  看到顧明月開心的笑,燕茹也從剛剛慘烈的,想要跟人同歸于盡的想法中掙脫出來,慈愛的刮了刮顧明月的鼻頭,

  “不害羞,這么大還哭鼻子,嚇了為娘一跳,不過看你還笑得出來,應(yīng)該沒什么大事?!?p>  虛驚一場,燕茹放下了提在半空的心,用衣袖擦了擦顧明月臉頰上的淚水,

  “回來的正好,做了你最喜愛的菜,先吃一口,休息休息再回去做事。”

  感受到母親的關(guān)心,顧明月的內(nèi)心仿佛從冰天雪地忽然變成溫暖如春,不舍母親溫馨而安全的懷抱,她調(diào)皮的又扎進燕茹懷里。

  這次卻是撒嬌了。

  “唉,這丫頭……”燕茹無可奈何卻又寵溺萬分的抱著女兒,對于這種濃濃的依戀,她也甘之如殆。

  小憩片刻,顧明月徹底平復(fù)下來,她也很想呆在母親身邊,享受這難得的溫存而不需面對外面的驚濤駭浪和千鈞重擔,可是,尚有許多事等著自己,真的是一刻也不能耽誤。

  平靜之后,母女倆終于恢復(fù)如常,兩兩對望,燕茹似乎知道,顧明月怕是有事情對自己說。

  顧明月看著母親布滿風霜痕跡的臉頰,貼心的幫燕茹整理了一下鬢邊散亂下來的發(fā)絲,輕輕的說道:“娘,剛剛女兒說的話不是玩笑,今后,誰再敢對您不敬,女兒便一定會讓他知道什么叫尊卑上下?!?p>  燕茹淡然一笑,“不必啦,只要月兒你平安,為娘心里便高興得緊,有這么出息的女兒,還有什么不滿足呢?”

  “再說,你跟族里的叔叔、伯伯們共事,也需要謹遵禮數(shù),咱們畢竟是后輩,不能讓人家說咱們沒有禮教,切莫自恃位高便欺壓別人,須知閑話也是能傷人的。”

  顧明月嘆口氣,母親就是這樣,一生服侍人,從未享有過權(quán)利,自然不明白馭下之術(shù)的彎彎繞,信奉的便是“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哪知這世界并非都是善人,即便你處處為人著想,依然會有無數(shù)人想將你啃得干干凈凈。

  這些話,她自然不會跟母親說,心底里只希望母親明白,她們娘倆的苦日子終于過去,自己如今已長成參天大樹,足以為母親撐起一片無風無雨的天空來。

  “娘,告訴你個好消息……”

  燕茹期待的望著顧明月,她高興的很,尤其前一刻還傷心欲絕,心情大起大落,對比之下更加明顯,無論什么,只要女兒開心,她便快樂。

  “爹,他覺得女兒很好,所以……所以已經(jīng)立女兒為當代家主了,從此,女兒便是這偌大顧氏一族之主,再也不必看別人臉色過活。”

  “你說什么?”燕茹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嚇住了,大腦一陣暈眩恍惚,仿佛做夢一般。

  緊接著,燕茹臉色大變,滿臉蒼白,雙手都抑制不住的抖動起來,“你爹……天行他……可是遭遇了不測?”

  嚇了一跳的顧明月這才明白過來,安慰道:“爹修為逆天,誰能讓他有危險,只不過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到了突破的關(guān)鍵時刻,才讓明月接任了家主,爹做了太上長老,您盡可放心?!?p>  說實話,顧明月一直很不理解母親的心態(tài),父親加諸于她們母女身上的痛楚,母親完全視若無睹,甚至朝思夜想,即便顧明月心底的怨恨,也因為怕母親傷心而深深隱藏,不敢有絲毫顯露。

  她哪知道,雖然顧天行從未履行過丈夫的責任,燕茹卻并未恨過他,作為顧天行的侍女,根深蒂固的思想,讓她只能慣性的去服從和理解,恰逢她與顧天行相識之時,正是少女懷春的豆蔻年華,朝夕相處之下,心中的仰慕便漸漸發(fā)展為懵懂情愫。

  即便之后經(jīng)歷的一切苦楚,燕茹之所以能夠堅強的撐過來,正是源于心中對顧天行的理解。

  這種理解在漫長的等待中已經(jīng)演變成愛,雖然,她從不知道什么是愛。

  但那種曾經(jīng)服侍顧天行時形成的關(guān)心與維護,那種初為人妻時的忐忑與期待,那種日夜思念時不停放大的美好與夢幻,交織在一起,就變成了如今燕茹對顧天行最簡單、最純真的綿綿愛意。

  她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也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更是一個溫柔的女人,她可以含辛茹苦,可以不理傷人惡語,可以自強不息努力生活,自然也可以滿懷期望,夢想著與愛人琴瑟和鳴。

  顧明月雖未經(jīng)歷過情愛,但她也同樣是女人,所以對于母親的感受,雖不能完全接受,卻也能有所感知,告訴母親這個消息,就是想她能感覺到希望。

  若打破了燕茹對顧天行的幻想,那么如今女兒已成才,她還有什么堅持下去的留有呢?

  無盡相思若沒有盡頭,就變成了刮骨的鋼刀,不斷斬去燕茹生的希望。

  “說不定……爹有空的時候,會來看看您呢?”顧明月不得不杜撰了一種很難實現(xiàn)的情況,只為母親能繼續(xù)充滿希望的堅持下去。

  當把渾身顫抖,已激動得不能說話的母親扶上床榻,燕茹立刻用棉被蓋住了自己,無聲的哭泣著。

  顧明月悄悄退出去,輕輕掩上房門,母親需要發(fā)泄,將這么多年壓在心頭的苦悶全都發(fā)泄出來,她才會真正快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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