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是個外表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留著寸頭短發(fā),樣貌稀松平常,絕對是讓人一眼看上去留不下任何印象,當然,這對于一個小偷來說,絕對是好事,或者說,長處。
他看著老實巴交,沒有一點壞心眼,但只要仔細看他的手,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手指纖細修長,完全不似常人之手。
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不管是坐辦公室敲鍵盤、握筆桿子的,還是在外面干體力活的,手上必然會有繭子啊,鼠標手啊之類的特點,而老林,除了有兩根手指有些畸形外,看上去,更像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姑娘,還得是時常注意保養(yǎng)手的那種。
這就是一雙高級小偷的手。
老林將報紙撕開分成幾疊,分發(fā)給幾人,叫他們隨便放在自己身上哪里。西野沒拿。
九風川對西野晃了晃手上那疊報紙,把它放在了自己左側(cè)衣服兜里,并小聲的對西野說道:
“記得,嗯……那次任務么,我個人代表我個人先對你說聲抱歉?!?p> “那次任務怎么……”
西野說到這里,立馬想起九風川利用聲東擊西的方式偷她身上的東西,甚至還“不忘初心”的當街解了她的小衣服。
火氣蹭的一下上來了,任何一個正常人,不單是女生,換個男生當街被人偷走了底褲,那也得晃蕩著空蕩蕩的褲子追人三條街,現(xiàn)在九風川又舊事重提,西野已經(jīng)忍不住按住他肩膀,想要動手了。
“很抱歉啦,如果是我的話肯定不會那么做的,我和現(xiàn)實的我,還是有那么一點區(qū)別的……所以,先是說聲抱歉,再就是,你要發(fā)火,也等出去對著現(xiàn)實里的我發(fā)火?!?p> 九風川表情尷尬,但在考慮之后,還是將說了出來,誠懇的語氣讓西野火氣消下去一些。
其實,這里的九風川和現(xiàn)實中的九風川,在面對西野時的氣質(zhì)完全不同,如果是那次任務中的九風川,他就算誠懇道歉,聽到西野耳朵里仍然會是討人厭的語氣。
而這個九風川,完全是個“為別人背鍋”的溫潤少年,只是看上一眼就讓人心生愛慕。
在那個任務里西野最后都沒對九風川怎么樣,現(xiàn)在舊事重提雖說惱火,但也不至于控制不住的打人,只是本就混亂的腦袋,現(xiàn)在更煩躁了。
“就是說,這個老林,我的那些小技巧,都是從老林這里學的,你要是不甘心的話,可以跟著學一下,以后就算不偷回去,也可以有所防備,技多不壓身嘛?!?p> “我不學你……他也不可能再成功?!?p> 話是這么說,西野還是認真的看老林表演了。
只見老林靠在欄桿上,做出一副困擾的表情,擠眉弄眼又噘著嘴的:
“真是難猜啊,小李應該是藏在右邊兜里了吧?小九應該會藏得更隱秘,還有小秦,你這家伙,不會藏到里面那個褲子里了吧?白讓我偷我都不偷,一股味兒?!?p> 說完,他還伸手在鼻孔前扇了扇風,好像真聞到了什么騷味一樣,逗得大家哈哈直笑,只有實際上不喜歡葷段子的西野皺著眉,還有被調(diào)侃的小秦梗著脖子,傻兮兮的對著老林搖頭。
“老,老林,你,你可可,別,別亂說,我才不會,把錢,藏,藏到那,那地方去,不衛(wèi),衛(wèi)生!”
這斷句斷的,也不知道是不衛(wèi)還是衛(wèi)生,又惹得幾人哈哈笑。
西野沒有笑,她有些疑惑的看著九風川,似乎是在不解,至少覺得同是病人的情況下,對小秦的結(jié)巴打趣、嘲笑,真的好嗎?
“如果是一般情況下,即使是不帶惡意的表現(xiàn)出鄙視和嘲諷,那也是不禮貌,不應該的,但在這里,大家各自都有缺點,平時的娛樂也不多,又都是被家人拋棄,送進這里來的。
只有互相照顧,互相體諒,所以不管智力正不正常,精神有多大問題,都在獲得對方許可的前提下,以別人的缺點為談資笑話,也算是為枯燥的生活平添一些趣味……雖然這么做很可笑、很可悲,但你覺得,這里的人還會抱著什么出去的希望么,還是說在眾目睽睽之下犯過精神病,早已經(jīng)給自己和家人丟盡臉之后,還抱著多少的自尊么?
在這里,即使我們互相尊重,自尊也是非常廉價的東西?!?p> 他聲音很小,語速較快,無視了老林探入自己衣服兜的左手,整個人貼近西野,似乎還有意無意的在發(fā)出爆破音時,將氣吹到西野耳孔里,弄得她耳朵發(fā)癢,又忍不住想聽完他說什么,所以等九風川說完這一堆話之后,她身體已經(jīng)有點酥了。
“即使這樣,我也不贊同你的觀點?!蔽饕靶艃簩⑺崎_,臉色暈紅,神色嬌羞,她有些害怕的發(fā)現(xiàn),自己對九風川的這種舉動竟然沒產(chǎn)生什么排斥心理……
不過九風川的話她也聽進去了,她不認為要因為境地而貶低自我的尊嚴,哪怕是醫(yī)院病人,監(jiān)獄犯人,或是任何什么人,都應該看重自尊才對,不應該自甘墮落的隨意對待“尊嚴”。
還好,老林的表演又繼續(xù)了,沒給她和九風川就此過多辯論的機會。
老林手上拿著一沓撕成巴掌大小的報紙,在另一手上“啪啦啦”的拍著。
小李他們“嗯”了一聲,都趕緊去摸自己藏報紙的地方,果然,藏著的報紙都已經(jīng)消失了,完全沒注意是什么時候被偷走的。
這可是一群人圍著,眾目睽睽之下啊。
只有九風川還是微笑著,沒有去翻兜也沒有一驚一乍的,只是繼續(xù)一邊小聲跟西野說話,一邊聽老林跟大家炫耀、講解他剛剛是怎么做到的。
“是不是大家看著都還行,不像什么精神病人?”
“是倒是……但……”
“但既然被送進這里,肯定不能只看表面是吧,呵呵,確實是這樣,比如小秦,就患有癲癇,老林和我有幻覺妄想,老林總幻想自己是神偷時遷轉(zhuǎn)世,我幻想自己精神分裂,小李有輕微的人格障礙,還有幾個易怒、有打人毀物傾向的,每天都要打鎮(zhèn)定劑。
但也不都是真病,還有因為各種原因,被送進來療養(yǎng)的,比如那邊樹下那孩子,他爹和后媽生了個新兒子,他就不被需要了,反正他在親生母親去世后就一直沉默寡言,每個月交不到一千五百塊錢,就能讓他以精神自閉的病名待在這里,多好?還不用擔心他以后和后媽的兒子爭遺產(chǎn)。
還有那幾個……算了,反正你也要在這段任務里待一段時間,慢慢就了解了?!?p> 九風川輕輕嘆了口氣,頗為唏噓,一時間竟讓西野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病,還是像那邊樹下那個男孩一樣,屬于“被精神病”送進來的,畢竟他看上去那么正常,語言邏輯也條條有理,不像個精神病。
不過她也聽過,一般精神病都表現(xiàn)的很正常,實際上發(fā)瘋的時候,不一定什么樣呢,不能只看外表。
可是,還有個疑惑,如果這個九風川是和外面九風川一樣的,只是性格差了點,且擁有現(xiàn)實中九風川的記憶,那他算不算精神病呢?以他的狀態(tài),應該是正常人了吧?
還是說,外面的九風川就是個精神病,根本就沒痊愈過?
西野一時間想到這里,眼神直愣愣的打量著九風川,一點也不懂掩飾。
九風川看她這樣子,也就對她更多幾分了解,發(fā)現(xiàn)她是這個時代少有的純粹的人,完全不善于掩蓋自己,什么東西都寫在臉上,開心就是開心,不爽就是不爽,好奇就是好奇,你一眼過去,就知道她的心情。
“你好像,在想什么不禮貌的事情。”
九風川一邊說,一邊接過老林遞過來的碎報紙,這次他背過手,分成兩份,塞在兩邊衣袖里。而西野,依然是拒絕了拿報紙。
“???啊,那個,你真的是精神病人嗎?”西野被一眼看穿,低頭背手,將動人的嬌羞藏給走廊地板看。
“是啊,我真是,至少高中的我是,現(xiàn)在嘛,嗯?!?p> “嗯是什么意思?”西野更疑惑了。
“嗯就是,我不是,但現(xiàn)在嘛,攔不住現(xiàn)實中的我再犯病,到時候,還請你多多照顧、包含。”
九風川說話帶著歉意,但看向西野的眼神又意味深長,似乎有什么東西不能對西野說。
“那,如果外面那個你,也像你一樣好說話,我是沒問題的……”西野低頭看腳,小聲回復。
耳邊傳來一聲如釋重負般的輕笑,西野抬頭去看,看到九風川正對自己笑的好看,笑的陽光少年,潔凈無邪加上少年體型的淡薄感,更激發(fā)人的女性光輝,對他產(chǎn)生憐愛。
“我會努力勸他的,只是他很固執(zhí),也很膽小,要你多費心?!?p> “……好?!?p> “那,我們一言為定?!本棚L川伸出小指。
西野猶豫一下,也伸出小指和他小指一勾,說了幾句“違約的人吞一千根針”這種天真蠢話,就算約定達成。
“謝謝啦,我可以叫你娜醬吧?”九風川好像放心不少的樣子。
“……不行?!标P系又不親密,怎么可以直接叫她“娜醬”?
“那,你可以直接叫我風川君,或者,你已經(jīng)知道我的本名了,不介意的話,叫我小佳也沒關系?!?p> “那……風川君。”
“誒,在這呢?!?p> 九風川臉上浮出一個好看的笑,五官也隨著春風一般和煦的笑更加柔和,真摯誠懇,干凈純粹,看的西野心里一顫。
好像是心跳的感覺。
周如瑾
啊,這么晚了我還是寫了三千字,我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