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南宮明雙手交于身前，正襟危立，站在武神宮門口。
南宮明笑得跟個傻子似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平時不修邊幅的他今日將頭發(fā)全部攏到頭頂，梳了個干凈的發(fā)髻，還換了身湖藍(lán)的衣袍。
我心里嘲笑他：又不是娶親，至于這么隆重嘛。
沒一會兒，一位掌事的女仙官走出來，想領(lǐng)我們進去，這時，慕楓從宮中出來。
女仙官欠身朝慕楓行禮。
慕楓道：“有勞文錦仙子了，我來吧。”
文錦略一驚訝，可能是沒想到慕楓會親自來迎，應(yīng)聲：“是?！?p> “進來吧?！蹦綏骺焖賿吡宋覀円谎壅f道。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武神宮，可依舊會因彤云殿的磅礴氣勢而心生敬畏，走了幾步，忽覺天上掠過一道黑影，抬頭一看，彩羽凌空而過，鳥叫之聲不絕于耳。
原來是金烏，看它歡呼雀躍的樣子，鶴青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解除了對它的懲罰。
它戛然長鳴，飛下來落到我身邊，親昵地蹭了蹭我。
我一高興，便與它嬉鬧起來。
慕楓冷聲道：“別鬧了，我們還有正事呢?！?p> 金烏不滿，沖他“呀”了一聲，被慕楓瞪了一眼，灰溜溜飛走了。
至彤云殿，金門玉墻，朱色回廊，琉璃鋪路，處處透著玲瓏。
慕楓說：“這里是彤云殿的議事廳，那邊是殿下的書房和寢室，乃是武神宮重地，不得召喚，不能隨意進入。”
我眼尖，看到議事廳的正中間放著一個瑪瑙盤，里面盛放著夜明珠，個大如圓月，盤背后是也屏風(fēng)，竟是一整面珊瑚株雕刻而成的，那色澤一看就比我送鶴青的那串好太多了。
“那是...？我指著珊瑚屏風(fēng)問。
慕楓撇了一眼說：“那是殿下升任武神之時，東海龍王送來的賀禮，都是萬年以上的珊瑚，精心打磨了獻(xiàn)上來的?！?p> “哦...”我有些羞愧，龍王親自送的，果然比我當(dāng)年撿的好太多了，可笑我還把那不成形的珊瑚株當(dāng)成寶，巴巴兒地送給鶴青作生辰賀禮。
“阿善，你怎么了，發(fā)什么呆?。俊蹦蠈m明小聲提醒我。
“怎么了？”慕楓回頭問。
“哦，”南宮明說：“沒什么?！?p> 慕楓道：“那快跟上吧?！?p> “對了，”南宮明探頭探腦地問：“殿下現(xiàn)在不在宮中嗎？”
“他下界...咳咳，看一個故人去了。”慕楓含糊回答。
我知道他是去看望楊天佑去了。
“我與殿下不日便要潛入魔界，暫時無暇分派任務(wù)給你們，”慕楓對南宮明說：“這樣吧，你先去你大哥這里，做南天門的守將?！?p> “?。俊蹦蠈m明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愿意，可能是覺得自己反應(yīng)太大，捂住嘴，又立刻放開，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個字：“好。”
“至于你...”慕楓上下打量我?guī)籽郏骸艾F(xiàn)下還沒有合適的差事給你做，你先在偏殿安頓下來，隨文錦仙子做些雜事，等殿下回來再行安排吧?！?p> 與他二人分開后，我便自行去了偏殿，結(jié)果又差點迷路，還好這次不用避開宮人，問了好幾個仙娥，才找到偏殿所在處。
此處與白金色的彤云殿不同，灰褐色的宮墻高臺上立著一排編鐘，紅色的宮門虛掩著，我正要推門，還沒走進去，便聽到里面?zhèn)鱽砼拥泥ㄆ?p> 一個身形微胖，身材矮小的仙娥蹲在墻邊哭，另一個高挑纖瘦的則在一旁安慰。
“你理她作甚，什么事兒也不干，一天天的就知道挑吃撿穿，一個養(yǎng)在偏殿吃白飯的，還真把自己當(dāng)武神宮的女主人了？！”瘦高個朝里屋喊了一嘴。
立時便有一個茶杯從廂房里摔出來，眼看就要砸到她們，我飛身過去，一腳踢開，茶杯撞到柱子上，碎了，滾燙的茶水澆了一地。
瘦高個不忿：“我非去撕了那毒婦不可。”
“且慢，”我連忙上前阻止：“姐姐消消氣，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還不是那個下界來的地仙，區(qū)區(qū)一個山神之女，竟還敢在武神宮撒野，厚著臉皮賴在這里，武神殿下可來瞧過她一次？”
原來屋里的是東岳山山神之女石榴。
我說：“姐姐別動怒，石榴仙子暫住武神宮是天后娘娘的意思，若鬧出些什么不愉快來，娘娘臉上也不好看?！?p> 瘦高個心直口快：“我怕她？怎得？她這副行徑還敢去告狀不成，便是告到天后娘娘那里，我也是不怕的?！?p> “姐姐這話就說錯了，武神殿下深明大義，御下嚴(yán)格，若是為了這么一點內(nèi)院的事鬧上九霄，豈不是丟了整個武神宮的臉，叫那些喜歡嚼舌根的看笑話去?！?p> 那瘦高個的仙娥也不是一個不講理之人，聽我這樣說，動作緩和下來，臉上卻還掛著幾分嫌惡。
“你又是誰？”她轉(zhuǎn)而打量著我問道。
“小仙阿善，是新來武神宮當(dāng)差的?！?p> “我在武神宮當(dāng)差這么多年，就從沒見過這樣的，今天這件事我不會就這么算了的?！?p> 那矮個子仙女抹一把淚，拉了拉她的衣袖說：“不過是些吃穿上面的小事，她不滿意，給她換就是?！?p> 我連忙說道：“二位果然都是明白事理的?！?p> “你也不必捧我，”瘦高個仙女說：“左右不過一個理字，你勸解我，也不知道真是為了武神宮，還是為了你自己?！?p> 我微笑不答，只問：“二位姐姐如何稱呼？”
瘦高個冷哼一聲，甩手而去，那矮個的仙女說：“她就是個急脾氣，你別放在心上，我叫榮芊，那是我阿姐，叫榮杉?！?p> 我搖頭表示不在意，說：“今后在武神宮，還要拜托二位姐姐多加照拂了。”
“好說，好說。”榮芊急匆匆與我寒暄兩句，便跑去安慰她姐姐了。
慕楓說是讓我打雜，其實也沒什么活干，整日在院子里閑逛，無所事事，每日就是聽石榴抱怨茶水不精，吃食欠佳，又嫌屋子寒涼，又說自己沒有新衣裳穿，然后與榮杉榮芊姐妹拌兩句嘴。
她鬧一次，榮家姐妹便只好去找文錦仙子，拿了牌子去庫房里支一些她要的東西來，每每都只有順了她的意，兩邊才能相安無事。
這“看不慣，又干不掉對方”的戲我看了兩日，便有些膩了，實在無趣，想著自己找些樂子，便去弄了些昆侖山特有的瓜果來，分與宮中的仙娥們吃。
她們大都在武神宮侍奉了百余年了，沒見過這些新鮮玩意兒。
榮芊捧著長滿刺的果子問：“這啥，渾身都是刺，這能吃嗎？”
“能吃啊，”我一邊說一邊接過果子：“這叫刺梨，你看，外面的是軟刺，一剝就剝開了，可好吃了，聽說這本是妖界特產(chǎn)，有一次王母娘娘造訪妖界，被其清甜的氣味吸引，順手就帶了幾株回來，栽在昆侖山上，如今已養(yǎng)得很有規(guī)模了?！?p> 說到吃，榮芊無有不喜歡的。
“那個呢？”榮芊抓了一捧水果，不肯撒手，努嘴道。
我說：“那是人參果，這在凡界可是稀罕物，凡人都說吃了能長生不老呢。”
“我瞧這果子模樣怪得意的。”榮芊饞涎欲滴。
“姐姐拿幾個嘗嘗，人參果汁水充沛，清甜可口，咬上一口，那可真是唇齒留香呢?！?p> “哎喲…這，我怎么好意思呢，”榮芊道：“你瞧我這，我這都拿了這么多了。”
我立刻挑了兩個大的，塞進榮芊懷里：“姐姐就別客氣，這些東西在昆侖山上要多少有多少，只是如今我入了武神宮，要回一次昆侖也不容易，等下次我再尋些新鮮玩意兒，來給姐姐們嘗鮮?！?p> 如此，沒過多久，我就和宮里仙娥們玩到一處去了。
她們其實都很好親近，并不太有如碧蓮、露茶這般刻薄之人，我在武神宮過得也還算舒心。
除了吃，我與她們相處融洽的另一個原因，是八卦。
“你就是那個發(fā)現(xiàn)魔族入侵的天神院學(xué)生？”榮杉訝異。
我點頭道：“對啊，就是我?！?p> “你膽子可真大，聽說魔族啖肉飲血，兇神惡煞，可怕得很?！睒s芊差點驚掉下巴。
榮杉咂嘴道：“咱們天族一旦與魔界有什么瓜葛，沾染魔氣，墮入魔道，那可就慘咯?！?p> 我嘴上應(yīng)著，心里卻是哭笑不得，這都哪兒來的謠言，回想一下我見過的魔族，好像也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雙耳朵，并非頭上長角，青面獠牙，奇形怪狀的，可見偏見有多可怕。
“對對對，我還聽說魔界三魔君，專門吸食仙族精元，增長功力，修煉邪術(shù)呢?！币幌啥鸬?。
榮芊咂嘴：“這么嚇人，阿彌陀佛，保佑我千萬不要遇上魔族。”
“榮芊你可不能再吃這么多了，該減減肥了，聽說魔族啊，就喜歡吃你這種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小仙子，好修煉魔功呢?！毕啥鸫蛉さ?。
榮芊羞愧難當(dāng)，作勢要撕那仙娥的嘴，嬉笑打鬧成一團。
“好了，別鬧了，”榮杉道：“咱們在武神宮當(dāng)差，受武神殿下庇佑，試問這世上還有什么地方比這兒更安全的？”
“說句僭越的話，就是整個天宮翻個個，咱們武神宮也能巋然不動，屹立不倒?！?p> 我笑道：“榮杉姐姐說的是?！彪S即又矯情地嘆氣：“只是宮中時日無趣得緊，還好有幾位姐姐相伴?！?p> “也難怪，王母娘娘與天庭不對付，好幾千年都沒有派仙子仙君來了，你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有些孤寂了，”榮杉道：“不過你放心，今后都有我們?！?p> 其實我早就想知道昆侖與天庭的恩怨了，一直苦于無處打聽，瞅準(zhǔn)時機便問：“我也聽說了，可這是為何呢？”
榮杉壓低了聲音：“你是新來的自然不知，想來昆侖山上也不會有人敢與你說起此事，”她頓了頓，說道：“月神舒望你知道吧？”
我點點頭。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了，月神與玄女、西王母三人作為當(dāng)時天界為數(shù)不多的女神，私交甚好，三人惺惺相惜，時常在一處撫樂飲酒，吟詩作畫，感情篤厚，后來月神出了事，另外兩位也是極力為她說情。西王母始終認(rèn)為一切并非是月神的錯，而是天庭過于嚴(yán)苛，才把她逼上絕路的?！?p> “后來月神身死魔界，西王母痛失好友，怨憤更深，從此就把整個天庭都給恨上了，頗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天帝因著她的功績想給予她嘉獎，她也不領(lǐng)情?！?p> 我說：“原來如此?！?p> 正聊得起勁，身后忽然傳來兩聲咳嗽，回頭一看，是文錦。
“你們是沒事做了嗎？在這里搬弄口舌是非，妄議上神，我看是殿下對你們太縱容，你們受宮規(guī)受得少了?！蔽腻\沉著臉道。
榮杉榮芊并一眾仙娥見到文錦，猶如老鼠見到貓一般，立刻作鳥獸狀散去，沒一會兒功夫，竟都跑沒了影，我訕然起身，也準(zhǔn)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文錦冷不丁叫住我：“你等一下?！?p> 我渾身一僵，以為她要罰我，沒想到文錦只是說：“武神殿下請你去彤云殿一趟。”
“他回來了？”我心里一陣欣喜，看了一眼文錦的臉色，欠身行禮，畢恭畢敬道：“是。”
鶴青在書房與慕楓議事，見到我，眼含笑意道：“你來了?！?p> 我故作端莊持重：“見過武神殿下?！?p> 鶴青笑道：“不必拘束?！?p> 我問他：“殿下何時回來的？”
“剛回來，”鶴青略顯疲憊：“這次秘密潛入魔界，也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我放心不下天佑，就多留了一日。”
我試探性地問：“不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嗎？”
鶴青說：“我有更重要的任務(wù)要交給你?！?p> “你說?！边@幾日正覺得無聊，聽說有任務(wù)，自然是無有不依的。
“凡間有個地方，叫彭澤，那兒原是一處魚米之鄉(xiāng)，十分富庶，近來卻時有怪事發(fā)生，頻頻有凡人死于非命，當(dāng)?shù)匕傩杖诵幕袒?，為了活命，紛紛遷出彭澤，短短幾個月內(nèi)，原本興盛的彭澤竟變成了一座鬼城，只留下一些老人孩子因為父母子女過世，或者被逃命的親人遺棄，不得不在這座鬼城留守，而他們已經(jīng)滿足不了盤踞彭澤城的邪祟的胃口了，受害者有向外擴張之勢，臨近的鄉(xiāng)縣都受到牽連，死了不少人?！?p> “我希望你下界之后，一是去救助那里的凡人，二是想辦法查清彭澤城作惡妖邪的真面目究，但盡量不要與之起正面沖突，以自身安全為重，回報給武神宮。”
我說：“行，沒問題?！?p> 鶴青見我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反而有些擔(dān)心：“這是你第一次下界，真的沒關(guān)系嗎？”
我大大咧咧地說：“沒事，反正打不過的，我跑就是了?！?p> 鶴青無奈輕嘆，搖頭微笑，從桌上拿起一個匣子，遞給我。
“這是什么？”我好奇地打開匣子，里面躺著一把精巧的匕首。
“我不是說過若你能通過琯考，定要送你一份大禮嗎？你說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進武神宮那日起，你便開始了新生活，就把這天當(dāng)作你的生辰吧，今后的每一年，我都會與你一起慶生?！?p> “嗯！”我高興地點頭。
鶴青見我把玩匕首，愛不釋手，又說：“這件寶貝可是我大費周章做成的，花了我數(shù)月的功夫，先是去尋北溟玄鐵，又去請?zhí)旖缱詈玫蔫T劍師幫忙打造，不過那位鑄劍師打造的都是神兵利器，讓他做把匕首，可是大材小用了，光開模就花了大半個月，鑄劍師精益求精，覺得自己熔爐不穩(wěn)定，配不上這樣的好鐵，我又特意去取了往生崖下的熔巖來，與他鍛造，為了追求穩(wěn)定，又以南明離火燒兩日，好不容易才制成的，還有這劍柄上的累絲，也是鑄劍師的匠心之作，極考驗功夫?！?p> 聽他像個孩子一樣不停炫耀，我笑道：“承蒙武神殿下如此費心，那小仙必不能辜負(fù)這番美意，就笑納啦?！?p> “你喜歡就好?！?p> 我與鶴青相視一笑，慕楓則在一旁默默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