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鬼祭

　　剛剛發(fā)生了什么？鶴青怎么會憑空消失了呢？

　　夜漓蒙了，彷徨不知所措，她想到昨晚洛梓弈說的話，如果夜漓不跟他回去，他是一定會殺了鶴青的。

　　想到此處夜漓打了一個激靈，趕忙連滾帶爬地奔去祭臺。

　　鬼祭大典已經(jīng)開始了，西虞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文武百官盡皆出席，并鄰國使者，北岐皇子，華莎公主，萬錦年等也均在現(xiàn)場，儀仗威嚴(yán)，浩浩蕩蕩。

　　皇后背靠靈殿，高臺懸坐，錦衣玉榮，而原本應(yīng)該失蹤了的皇帝，堪堪就坐在她身邊，而主持鬼祭大典的竟是國師。

　　或者說是一個與國師長得極為相似的“傀儡”，一切都和預(yù)料的一樣。

　　祭臺上設(shè)有祭壇，四方有八根柱子圍繞，兩側(cè)各立著一尊鬼王像。

　　天游舞正上演到一半，這是一出排來對鬼王歌功頌德的歌舞，講述其千里飛塵誅沙妖，戎馬一生定天下，天外飛石獲至寶，擊退地獄惡鬼，成為冥界之主的故事。

　　伴隨一道遁光，臺上忽然出現(xiàn)一個人，引起一片驚呼。

　　是鶴青！

　　夜漓的心糾了起來。

　　他的發(fā)髻散了，右眼的眼罩也掉了，露出臉上被蠱蟲附身后留下的妖紋。

　　臺上的“國師”斥道：“什么人，竟敢擅闖祭臺，破壞大典！”聲音雖大，卻并不慌亂，顯然是知曉內(nèi)情。

　　旁邊的一干舞者卻被鶴青的這副模樣嚇破了膽：“妖，妖怪??！”

　　衛(wèi)云長沖上祭臺大喊：“護(hù)駕！護(hù)駕！”

　　“給我將此人拿下！”

　　“慢著！”祭臺后有人喝道。

　　夜漓緩緩走出來，運起魂力飛上祭臺，來到鶴青身邊。

　　衛(wèi)云長面色不善：“找死，給我統(tǒng)統(tǒng)拿下！”

　　場邊禁軍得令，提著槍蜂擁上前，眼看著是想將二人亂槍捅死。

　　“等一下！”此時又有人喝止。

　　夜漓一看，居然是萬錦年，他亦飛上祭臺，步子一橫，擋在他們跟前。

　　衛(wèi)云長道：“萬宗主此舉何意？”

　　萬錦年作揖行禮道：”我只是覺得此人出現(xiàn)的蹊蹺，不若先聽他自己分辨幾句?！?p>　　衛(wèi)云長道：“皇后娘娘千里相邀，萬宗主長途赴約，為的是交流仙緣道法，鬼祭大典是我們西虞國每年最重要的祭祀典禮之一，宗主莫不是要壞了我朝的儀制？”

　　萬錦年道：“統(tǒng)領(lǐng)有所不知，這位曾是我的弟子，玄宗曾派出不少弟子找他，就尋不得，豈知他竟會出現(xiàn)在這里，其中緣由，還望容在下盤問一二?！?p>　　“宗主說曾是，意思是現(xiàn)在不是了？”

　　“...他現(xiàn)已離開玄宗。”

　　“既已離開，那就不再是宗主的徒弟，宗主何必為一個棄徒出頭呢？”

　　一旁的“國師”道：“他是你徒弟如何，不是又如何？鬼祭大典乃是我朝一年一次祭拜鬼神的儀式，上感天地信仰，下頌祖先恩德，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西虞律法，擅闖祭典，犯了忌諱，就是死罪?！?p>　　乘三人分說之際，夜漓周圍掃視了一圈，卻沒有發(fā)現(xiàn)洛梓弈的身影。

　　此事但凡是有洛梓弈留下的手筆，她心里始終是忐忑不安的。

　　“是?。〈蟮渲袛?，實為不敬！”

　　“怕不是要懷了氣運了！”

　　“殺了他！”

　　“西虞國百年間從未有此種事發(fā)生?！?p>　　“別讓他跑了?！?p>　　“殺無赦！”

　　觀禮的西虞皇室及朝中大臣紛紛附和，群情激奮。

　　衛(wèi)云長乘此稟報：“回稟娘娘，昨日臣曾在光祿觀中，發(fā)現(xiàn)有妖出沒的痕跡?！?p>　　皇后媚眼微睜：“妖？”

　　此言一出，臺下一片嘩然。

　　要知道，妖禍與一個國家來說可不是什么疥蘚之患，小妖禍害一方，大妖禍害一國，如果真是千年道行的老妖，如妲己之流，一旦沾上是完全有可能顛覆一個國家的，當(dāng)然了也要看妖的秉性和意圖，畢竟人不都是好的，妖也不都是壞的。

　　衛(wèi)云長繼續(xù)說道：“萬宗主可與我為證，昨日閉觀之后，我與他曾在觀內(nèi)察覺可疑之行跡并追蹤，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靈殿內(nèi)的祭品均遭破壞，豬羊等牲口也被咬死生啖，臣懷疑是妖怪所為?！?p>　　萬錦年究竟還是舍不得他的寶貝徒弟，旁敲側(cè)擊地替他辯解：“昨日皇觀內(nèi)有青龍升天之景，那可是吉兆啊?！?p>　　皇后飛眉斜挑：“萬宗主的意思，是那青龍，吃了祭品？”

　　看皇后的態(tài)度，應(yīng)該是知道夜漓與鶴青在查她的事了，明擺著就是沒想放過他們。

　　夜漓想，得盡快離開這個地方，正要帶鶴青走，卻發(fā)現(xiàn)他的四周設(shè)有結(jié)界，地上是青灰玉雕的祭祀法陣，法陣還未啟動，結(jié)界上殘留有洛梓弈的魂力，卻十分厲害，幾乎手指輕觸，就會有酥麻的感覺。

　　她想都沒想，雙臂橫舉，魂力從掌心涌出，血色的水波紋包裹著兩條手臂。

　　“起釘！”夜漓壓低了聲音。

　　只見夜漓的足背上彈出兩顆釘子，留下兩個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血，她疼得“嘶”了一聲，額頭沁出汗水。

　　“夜漓，你...你這是做什么?！柄Q青滿臉擔(dān)憂。

　　夜漓勉強(qiáng)笑了笑：“你等著，我馬上救你出來！”

　　她當(dāng)初是為了不暴露身份，強(qiáng)加拘魂咒于己身，雖然后來才明白，此乃是皇后故意為之，但她并不后悔，夜漓本就想以這副身軀陪鶴青過完這一世，拘魂咒能將她的魂魄與肉身封印在了一起，讓她變得和凡人無異，卻也封印了她的力量。

　　京畿密林中為了對付人魈，她已起一釘，樹洞下為了救孫一勝，又起一釘，現(xiàn)下拘魂咒的五釘已經(jīng)卸了四顆，她能明顯感到魂力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三魂六魄都被打通了。

　　但這并不是什么好事，拘魂咒加身雖暫時看著無礙，但是解除卻是要命的，稍有不慎就會和肉身一起消亡，落得個神形俱滅的下場。

　　祭壇上的禁軍不明就里，只覺得周圍有一股詭異的氣場暗涌，迫使他們內(nèi)息翻涌，就像是有人拿棒子捅了他們的五臟六腑一般，讓他們頭疼欲裂，腳步虛浮。

　　夜漓冷冷地說道：“不想死的，就給我滾開！”

　　說著，她甩出魂鞭擊向結(jié)界，兩股力量相碰撞，激起更大的威力，不少修為薄弱之人受到波及，震得他們直接暈了過去，但結(jié)界卻紋絲不動。

　　“這是...這是什么妖術(shù)...？”剩下的人均眼見夜漓出招，那魂鞭像一條包裹著電流的赤蛇，宛如從夜漓身上長出來的一樣，這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

　　她剛剛?cè)σ徊?，凝結(jié)的力量一擊而散，洛梓弈布下的結(jié)界果然厲害。

　　他的目的就是要將鶴青困在此處，然后借皇后、萬錦年等人的手除掉他，夜漓豈能眼看他奸計得逞，馬上準(zhǔn)備開始第二次攻擊，卻被禁軍纏上了。

　　“不許動！”

　　“妖孽，快快繳械投降！”

　　夜漓腳上的傷還沒有止血，每走一步地上就會留下一個血腳印，看著十分嚇人，更讓人覺得她是妖邪一類了。

　　這些愚蠢的凡人對自己認(rèn)知范圍以外的東西總是深為恐懼，然后由懼生怨，由怨生恨，往往這種時候他們的行為是最容易被操控的，活下去的渴望奪走了他們?nèi)康乃伎?，但凡道聽途說來點什么，便信以為真。

　　夜漓眼中閃過一絲兇狠：“找死?！边€沒動手，鶴青搖頭勸解：“夜漓，不可?！?p>　　她點頭表示自己會收斂的。

　　這里她耍了點小滑頭，她雖答應(yīng)點到為止即可，但若對方不依不饒，那就休怪她下手無情了。

　　皇后沉聲道：“萬宗主，你也看到了，此人所使妖法，非常人可為，你還要護(hù)短嗎？”

　　萬錦年卻按兵不動，并不打算即刻發(fā)難。

　　臺下又有一人奏報：“回皇后娘娘，小道也曾在封觀后，見到他們在觀中行事鬼祟，圖謀不軌?！?p>　　夜漓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異瞳道士。

　　異瞳說：“小道有一提議，他們破壞儀式又弄毀祭品，本是要處死的，但就這樣殺了未免可惜，不如就以此二人為祭，進(jìn)獻(xiàn)鬼神，完成祭典儀式。”

　　此言一出，全場議論紛紛，以活人為祭，前所未聞，聽著未免殘忍了一些。

　　“怎么樣，想清楚了沒有？要想讓他活命，就只能跟我回去。”這時，洛梓弈的聲音在夜漓耳邊響起。

　　她心里一驚，佯裝鎮(zhèn)定，又掃視了一圈周圍，殿頂，高臺，圍墻，臺柱...依舊一無所獲。

　　“真的是你...為了逼我跟你走，你竟不惜做到這種程度?！?p>　　洛梓弈不答，不承認(rèn)也不辯解。

　　“為什么...我不明白，你曾以一己之力平定冥界，不就是為了這世間能夠安定下來嗎？”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你如此行事，真的以為可以平安無事地逃脫嗎？”

　　這時，萬錦年說：“我近日得了一寶物，可以讓妖邪現(xiàn)出原形，既然皇后娘娘懷疑，不妨以此寶物鑒明。”

　　“哦？是何法器？”皇后聽到“現(xiàn)出原形”幾個字，皺了皺眉，這一細(xì)微的表情落入夜漓眼中。

　　“是一面銅鏡?！?p>　　洛梓弈遲遲不出聲，看來是等不到他回頭了。

　　夜漓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現(xiàn)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揭穿皇后的真面目，以此轉(zhuǎn)移眾人視線。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啊，皇后娘娘?！彼旖俏P，看上去頗為篤定。

　　“國師”見她將矛頭指向皇后，立刻惡語相向：“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污蔑娘娘！”

　　夜漓上前一步，行禮道：“諸位明鑒，我等并非有意擅闖鬼祭大典，乃是要將皇后的罪行告諸天下?！?p>　　衛(wèi)云長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慈德昭彰，母儀天下，你休要胡言?！?p>　　夜漓面不改色：“皇后謀害陛下，以傀儡代之，妄圖挾天子以令天下，此乃其罪一，為掩蓋罪行殘害朝中大臣，此乃其罪二，以無辜之人煉制人魈，充作其勢力，此乃其罪三，樁樁件件令人發(fā)指，諸位都是國家棟梁，股肱之臣，睜眼看看吧，臺上坐著的那個，才是真正的妖孽，爾等受其蒙蔽，哪天家國不保，皇位易主都不知道?！?p>　　皇后端坐著不發(fā)一語，就這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表情諱莫如深。

　　夜漓繼續(xù)說道：“方才宗主說，得了一件可以鑒明妖邪的法寶，我愿以身相試，皇后可敢？”

　　皇后聞言面色一變，馬上又恢復(fù)如初，“國師”道：“笑話，娘娘千金之軀，怎會受你脅迫?！?p>　　“哼，那就是不敢了？”夜漓昂起頭。

　　“國師”或許是怕夜漓透露更多，便不想再與她辯駁了，下令：“來，來人，將這個妖言惑眾之人給我抓起來！”

　　他話音剛落，一只袖箭迎面飛來，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右眼已經(jīng)被洞穿，血流了一臉。

　　“??！”眾人又是一陣驚呼，抱頭鼠竄。

　　“殺，殺人了，殺人了！”

　　夜漓狂悖大笑，隨即冷冷地說道：“死不了?！?p>　　只見國師伸手摸了摸臉，然后木訥地看著滿手的血，他似乎并不害怕，也沒有感到疼痛，臉上更多的是不解。

　　最奇怪的是，他那被洞穿的右眼傷口處的皮膚外翻著，像一層紙一樣耷拉在臉上，而這層皮下面，似乎還隱藏著另一副面孔。

　　夜漓自己的魂器是一把名叫由鱗的匕首，一般來說，至少是修行千年以上的朝生使者才能煉化出魂器來，而夜漓擁有由鱗時不過只五百年道行，所以由鱗形態(tài)很不穩(wěn)定，一會兒是匕首，一會兒是短劍，一會兒又變成袖箭，極難掌控。

　　每每她將這把由鱗握在手里之時，就總覺得心神不安，也不知是有什么緣故，大約是與前世的遭遇有關(guān)，所以之前她極少使用，直到最近，她被沙妖和洛梓弈的招數(shù)所啟發(fā)，開始專注于修煉袖箭形態(tài)，又屢屢遇險，才不得借助魂器的力量。

　　“還不出手，那就我先來了。”夜漓步步緊逼，她躬身，左腿撤后，由鱗化成短劍反握在手中，做進(jìn)攻態(tài)勢。

　　而“國師”似乎并不在意，他甩甩手，血滴橫飛，濺在那些皇室貴胄身上，嚇得他們失聲尖叫，他開始專心地扒臉上的皮，一直扯，一直扯，那景象驚悚又惡心，看得在場之人目瞪口呆，連連反胃。

　　等“國師”撕干凈那副假面皮，將兩個眼珠子挖出來，他干癟如枯骨的真容就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是劍客方宇！國師果然是人魈偽裝的！

　　臺上主理祭祀的官員、禁軍并天游舞者離得近，看得更真切：“這...這是什么東西？”

　　方宇見身份暴露，二話不說，直撲夜漓而來，但此時的夜漓早已今非昔比，區(qū)區(qū)一個人魈，哪里會是她的對手，鞭風(fēng)霍霍，鞭花由上向下交叉舞動，密不透風(fēng)，直叫方宇無法近身，她舞鞭猶如舞劍，提起鞭節(jié)朝方宇當(dāng)頭掄下去，接著又另傾向一側(cè)，左右開弓，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隨即又閃身出現(xiàn)在他身后，套住他的脖子，將他吊在祭臺的柱子上，一系列動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

　　“說，你是什么人，真正國師在哪里？”夜漓厲聲道。

　　方宇蹬著腳拼命抵抗，卻不言語，他脫了人皮后，似乎就不會說話了。

　　“是誰指使你，假扮國師的？”夜漓故意扯著嗓子，好叫眾人都聽見了。

　　誰承想此時，一柄長槍突然射過來，刺穿了方宇的咽喉。

　　事發(fā)突然，夜漓未極抵擋，看著方宇噴出一口血來，登時咽了氣，她猛然抬眼，發(fā)現(xiàn)出手的居然是衛(wèi)云長。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鷙的表情，轉(zhuǎn)瞬即逝，他下手如此果斷，讓夜漓不禁懷疑，他究竟是什么人？難道之前的各種為虎作倀的草包行為都是裝出來的？

　　此時的夜漓也顧不得前前后后想那么仔細(xì)了，總要先脫身，再慢慢查。

　　她詰問道：“怎么？皇后娘娘想殺人滅口嗎？！”

　　萬錦年走過去附身查看方宇的尸首：“人魈，真的是人魈，這種邪物，我只在卷宗中讀到過?！?p>　　夜漓說：“老道士，現(xiàn)在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萬錦年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鶴青，不置可否。

　　皇后緩緩開口了，卻并不回答夜漓，反而說：“我聽說萬宗主的妻子死在苗疆？”

　　提及妻子，萬錦年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顯然皇后事先調(diào)查過他，這讓他多少有些不悅。

　　“沒能救下妻子，宗主難道就不后悔嗎？”皇后開始揭他的瘡疤：“宗主夫人死于巫蠱邪術(shù)，難道萬宗主就不想報仇嗎？”

　　其實萬錦年知道皇后要說什么，他身為仙門宗主，游歷過各處，斬殺妖魔鬼怪無數(shù)，他第一眼看到鶴青就已經(jīng)存疑了。

　　“現(xiàn)在復(fù)仇的機(jī)會就在面前?！惫?，皇后將目光投向結(jié)界中的鶴青。

　　往日的他是何等謫仙一般的人物吶，仙門翹楚，同輩楷模，下任宗主的有力競爭者，前途無量，而如今的他長發(fā)披散，被封禁著，像是被關(guān)在籠中的兇獸一般，面容可怕，遭人憎惡。

　　夜漓忽然淚目了，洛梓弈說得沒錯啊，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執(zhí)意要跟鶴青在一起，他才會一步一步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

　　“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徒弟身上會帶著這世上雖厲害的蠱毒吧？”皇后的話字字句句都擊中萬錦年的內(nèi)心：“他與蠱蟲共存多年，已數(shù)次遭到反噬，早就與其融為一體了，誰知道哪天，他就會被奪了心智，做出些傷天害理的事來?！?p>　　“萬宗主，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非我同類，其心必異的道理，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吧？你難道真的不做點什么嗎？斬妖除魔可是你的份內(nèi)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