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舅舅們
午餐十分豐盛，幾家長輩聽說章書秋要回來，都把平時舍不得吃的菜拿出來做了。幾家長輩一接了章書秋的電話就分好了工，一家做三四個菜，大家湊到大舅住的三進院子里時，廳堂上的大圓桌，已經(jīng)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大舅媽端著盤紅燒甲魚上了桌：“小秋，這是中秋那會兒你大舅捉的，聽說你要回來，就讓我養(yǎng)著，你看看你瘦得，這臉色也不好，可得多吃點。”
四舅媽端了一缽子雞湯上來，泛著黃色的湯面上，熱氣帶著香味兒：“快把這雞湯給小秋她們倆盛一碗，四舅媽不會做飯，這是你四舅聽說你回來，才殺的母雞，用罐子煨的，我嘗了下，鮮得很……”
寧燁瞧著章書秋被這一屋子長輩跟眾星捧月一樣，連帶著自己碗里，盤子里都堆得滿滿的是菜，不禁有點發(fā)愁。更關(guān)鍵的是，這桌上，裝酒的，也不是杯子，而是碗。長輩們頻繁勸酒，章書秋也不攔著，只是一邊吃，一邊笑瞇瞇地看著他喝。
這酒一喝開，長輩們的話匣子也打開了：“小寧啊，大舅敬你一杯，你是哪年的？”
“大舅，我比小秋大三歲?！?p> “年齡倒合適，你這也不小了，你們城里人都結(jié)婚晚，先前都是忙工作去了？”四舅母笑著又端起了酒碗。
四舅碰了碰四舅母，也端起了杯子問道：“小寧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四舅，我是公務(wù)員。”
“公務(wù)員啊，公務(wù)員好，第一回來，酒要喝深一點?！彼木硕酥仆氲馈?p> “誒，好，四舅您坐。”寧燁只感覺這酒下了喉嚨，就是熱辣辣的。
四舅剛坐下去，八舅又端著碗站了起來：“你們這樣勸酒不行，人家第一回來，莫嚇到他。小秋，等會兒下午你幾個姨媽姨父都從縣里來了，還有幾個哥嫂也回來了，晚上更熱鬧。來，小寧，咱倆喝一小口，晚上八舅給你幫忙，那幾個姨父，有點難搞?！?p> 寧燁看著到開飯前才進來的八舅，比另外幾個舅舅要顯得年輕，應(yīng)該是讀過書有工作的，忙站起身端起碗道：“謝謝八舅，晚上您多提點一下。”
章書秋卻在旁邊眨眨眼笑道：“你不僅是晚上需要我八舅提點，往后可多得是時候需要他提點?！?p> 八舅看見章書秋話里有話，笑著問道：“小秋，一家人莫說兩家話，你有事盡管說?！?p> 章書秋見寧燁不解地看著她，聳聳眉道：“我八舅是鄉(xiāng)里的書記?！?p> 八舅舉了舉酒碗道：“先把這酒喝了，什么書記不書記的，我這芝麻官，在你們這些厲害小輩面前，根本不敢提。小寧，你是在哪里工作的？我看你這年紀，應(yīng)該是正奔事業(yè)的時候……”
寧燁自然知道，八舅說是讓他少喝點，那話里的意思，中午表現(xiàn)不好，晚上可就走著瞧，忙喝了一大口道：“我馬上要調(diào)到云東工作，到時候還真要請八舅多指點?！?p> 八舅也是個聰明人，聽了這話就問道：“你原先是在哪里？”
“我原先是在京城，調(diào)令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到省里了，下周報到。”寧燁老實答道。
寧燁本以為八舅會接著問他工作的事，哪知道八舅卻轉(zhuǎn)了個彎道：“小寧，你快吃點菜，這酒雖然不打頭，但是也很厲害。你和我們家小秋是怎么認識的？”
“我和小秋是高中同學(xué)，我比她高兩屆，我和他表哥黎耘是高中同學(xué)，在國外留學(xué)的時候，住在一起好幾年?！卑司诉@話問得，讓寧燁心里忍不住替章書秋暖了一下。他的身份，在八舅面前已經(jīng)明明白白，可他并不關(guān)心這些，只關(guān)心寧燁對章書秋的心思。寧燁害怕產(chǎn)生誤會，自然也就答得非常詳細。
八舅看了看小秋，似乎想從她那里找到答案，章書秋笑著點點頭道：“八舅，我姑姑和姑父對他都很熟，和他父母也認識?！?p> 八舅媽在旁邊打圓場道：“都是知根知底的，多好，小寧啊，你多吃菜。小秋她八舅就這個耿直脾氣，多問兩句，你莫往心里去。”
“我今天本來不能喝酒，但是小秋回來，我高興，干脆請了半天假。我喝了這碗酒，說點醉話。
我家小秋，我們看得重，她雖然現(xiàn)在事業(yè)錢財樣樣不缺，但是她這個婚姻，就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心上的一塊病。我三嬸，待我們這些子侄，個個都跟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們王家這一大家子，要不是三嬸，也不能這么全乎。
小秋她媽，我們就不提，小秋可憐得很，她小的時候，我們都沒幫上什么忙。等她大了，有了成就，我們這些房的子侄，還是靠她幫襯，我有時候覺得，她就三嬸在的時候一樣。她要是過不好，我們這些人，死了也不敢下地去見我三嬸……”八舅自己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抹眼淚，惹得大舅跟四舅也跟著激動起來，眼圈也是紅的……
大舅媽和四舅媽坐在一旁，也是干脆撩起了圍裙抹眼淚，八舅媽嫁進來晚些，情緒沒有那么激動，笑著扯了八舅一把道：“明明是高興的事，硬是被你說得，你看看……”
大舅媽聲音有些嘶啞道：“哎，小秋，你往年年年一個人回來，孤孤單單的，我們這些話都不敢說，你回回走的時候，你大舅就要悶好幾天，兄弟幾個坐在一起抽悶煙，喝悶酒，喝多了就坐在祠堂門口抹眼淚，進都不敢進去……”
章書秋哪里聽得了這些話，心里那些熱流一個勁兒往上竄，眼淚不由自主地就落了下來……
寧燁看著這場面，似乎稍微懂得了一點，他們根本不在意他是誰，在意的只是他究竟能不能對章書秋好。
寧燁見眾人的情緒稍微平穩(wěn)了一些，才端起面前那酒碗，站起來道：“眾位長輩不知道，我追了小秋十幾年，她終于肯點頭，我是一點也舍不得委屈她的。往后，我肯定會一輩子對她好，長輩們還請放心，這碗酒我干了。”
八舅大手往臉上一抹，擠干凈了眼睛上的濕意，端起那酒碗，也一口干了，把那酒碗重重放在桌子上道：“你要來云東，小秋常年在國外，你們倆這是要怎么過？”
章書秋動了動嘴唇，正準備答話，寧燁拉了拉她，直視著八舅答道：“八舅，還有各位長輩請放心，不管小秋去哪里，我都會跟著她?！?p> 八舅眼里精光閃過：“我看你這一身氣派，家里應(yīng)該也不簡單，讓你為了小秋放棄事業(yè)，你父母會同意？”
寧燁坦然笑道：“我這工作，也是我自己選的，家里長輩只要我光明正大走正道，沒有說一定要我做什么。我雖然可能沒有小秋這樣在專業(yè)上的成就，但是也肯定不會拖她的后腿?！?p> 章書秋有些好笑，看了看寧燁，接了他的話道：“八舅，您放心哈，我都準備退休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再出國了?！?p> 哪知八舅聽了這話，把臉一板道：“你年紀輕輕的，正是干事業(yè)的時候，這說的是什么話。你莫忘記了，三嬸是怎么教你的，女孩子家，嫁的人再好，也要自己有安身立命之本?！?p> 章書秋本來是想替寧燁解個圍，沒想到卻被八舅說得哭笑不得，只好連忙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有點累，不想再東跑西顛，天天住酒店。要做的事多得很，我跟幾個朋友在江城開了家翻譯公司，往后的事業(yè)重心，都會轉(zhuǎn)到這上頭來?！?p> 大舅拉了八舅一把道：“小秋這想法不錯，小八你莫攔著。書明他們幾個說了，他們跟二夯幾個，綁在一起賺的錢，還沒有小秋多。她要休息就休息，也該早點把婚結(jié)了，生個孩子，眼面前，還有什么比這個重要。”
“大哥你說得輕松，那干事業(yè)的事，說放就能放了的？你不曉得外頭發(fā)展得多快，過個兩年不冒頭，再厲害的都黃了……”
“黃了就黃了，管什么事業(yè)，不都是為了生活，這現(xiàn)在家沒有家，孩子沒有孩子，賺那么多錢有什么用……”
看著大舅成功吸引了八舅的火力，長輩們眾說紛紜，各種替她操心，章書秋和寧燁對視了一眼，她也只能無奈搖頭苦笑，讓他們自己去吵。
說到最后，八舅把桌子一拍，指著寧燁道：“小寧，寧縣長是吧，你說說看，你是不是要把小秋拴在這個山旮沓里……”
眾人一聽，都靜了下來，看向?qū)師?，八舅媽臉色變了兩變，馬上笑道：“這是難得高興，喝醉了，你們莫管他，莫管他?！?p> “我沒喝醉，你問他，是不是，我們家小秋，多有出息的孩子，這破縣城，小秋關(guān)在這里，不能行……”八舅舌頭有點大，卻還是堅持要說話。
大舅媽看著八舅鬧的這出，笑著搖頭道：“要我說你們這幾個，估計晚上回來的也是，小秋不嫁你們發(fā)愁，要嫁也發(fā)愁。小秋多聰明的孩子，要你們這些咸吃蘿卜淡操心，她自己都會處理好的。好了好了，中午就喝這么多，小秋你也累了，帶著小寧去后頭歇著吧?！?p> 大舅媽先趕著章書秋和寧燁走了，讓他們兄弟繼續(xù)鬧。
寧燁開始還沒覺得，夾道里的風(fēng)一吹，禁不住有些上頭，牽著章書秋的手，暈乎乎道：“小秋，你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你這王家大宅，簡直就是龍?zhí)痘⒀?，晚上可怎么辦……”
章書秋不禁失笑道：“這有什么好說的，能喝的一下都回不來。倒是我那幾個姨，比舅舅們更難纏?！?p> “你到底有多少個舅舅、阿姨的，你先給我說說，我好有個準備?！?p> “他們要成心灌你，多少個你都不夠準備的。這滿村都是舅舅，姨媽都嫁出去了，我外婆不讓五服內(nèi)開親，也不讓招上門女婿。若說嫡支的話，十二個舅舅，九個姨。九舅舅往后頭，都在外頭，一年難得回來一回，要不是過年，要不是清明節(jié)。二舅和三舅在外頭，幫著帶孫子，也不會回來?！闭聲镄α诵Υ鸬?。
“我的天，那黎耘怎么說得你跟個孤兒一樣的，只有父家，沒有母家?！睂師畈唤粕嗟馈?p> “他知道什么，他連我們章家有多少個叔伯，只怕都搞不太清楚。就是他們黎家的事，你問問他，弄明白了沒有。”章書秋撇撇嘴道。
“這么一大家子，現(xiàn)如今，還能這么親近的，可不多了?！睂師罡袊@道。
“嗯，這也是有原因的，我外家祖上遷到這里都幾百年了，原來是為了避禍。都是一個姓，一個家主，后來到了這里繁衍生息，才有了這村子?！闭聲锝忉尩?。
“你年紀輕輕，怎么搞得這么清楚？”
“我外婆教的啊，我外婆說當(dāng)家理事先要認人、識人，就是不當(dāng)家，一家子血緣至親，總不能見了面跟不認識一樣。我們那家譜，修得可詳細了，就是遷去了海外的，也都有聯(lián)系?！闭聲镄Φ馈?p> “怎么只聽你說你外婆，從來沒聽你提過你外公?。俊?p> 章書秋攙了寧燁進了五進院子，扶著他半靠在小書房的木榻上：“你靠會兒，我去給你弄點醒酒湯?！?p> 寧燁拉著章書秋道：“不要，我就要你，我不醒更好，看晚上能不能逃過去。”
“哈哈，我干脆一車給你送回江城去，省得我們家這龍?zhí)痘⒀ò涯憬o吃了?！闭聲锱牧藢師钜话训?。
寧燁眨巴著眼盤算道：“那不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把心一橫，一回讓他們灌醉了，以后就該放過我了吧？”
“算你明白，我爸以前來的時候，沒有一回是醒著過夜的。算了，不說了，怕嚇著你?！闭聲镄Φ?。
“你跟我說說你外公吧，你還沒說呢?！睂師钣掷@回到剛才的話題。
章書秋眼底暗了暗，沉吟道：“我外公，怎么說呢，我沒什么印象了。從長輩們嘴里聽來的判斷，我媽和我外公性格很像，就是只顧著自己。那會兒王家十分艱難，我外公一個人跑到外頭謀了個工作，家里全靠我外婆支應(yīng)，后來，后來他在外頭……”
寧燁見章書秋說到這里頓住了，心念轉(zhuǎn)了轉(zhuǎn)道：“你給我泡杯茶好不好，要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