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樹大有枯枝
屈瑩瑩接到程珂的電話時，章書秋剛站起來敬了第一杯酒。
章書秋一聽是一個胖女人來找二嬸的麻煩，就知道八成是趙芬又來鬧事了。悄悄假借接電話離了席，匆匆跑回家，正好碰到了風(fēng)塵仆仆的寧燁。
章書秋安撫了寧燁，一邊往回走，嘴角卻止不住露出愉悅的笑容。有些事，還真是印了那句話：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原來，放棄和自己內(nèi)心的抗?fàn)?，反而沒那么辛苦。那天深夜里，她被周婷說了一通之后，突然覺得，也許可以試試看……
目前來看，似乎，還不錯……
寧燁得了章書秋的安撫，心滿意足轉(zhuǎn)了回去。程珂已經(jīng)帶著孩子們吃完了飯，在院子里玩，二嬸和大嬸坐在飯桌上，有一搭沒一搭，邊吃飯邊聊著天。
二嬸見了寧燁進(jìn)來，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紹道：“小燁，這是大嬸，”又對那老太太道：“這是小秋的朋友，叫寧燁，也是咱們家小耘的同學(xué)?！?p> 寧燁十分滿意二嬸這個介紹，笑容滿面和大嬸打了招呼。寧燁端著碗飯坐到桌上時，兩位老人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二嬸笑道：“小燁，今天叫你看笑話了?！?p> “沒有的事，二嬸，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您別放在心上?！睂師畎参康?。
“這件事吧，說來話長，你可千萬別聽我那不成器的兒媳婦瞎胡說，小秋對我們家，那可是有大恩的，都是我們家那兩個小的，不知道好歹，哎……”二嬸生怕兒媳婦的話，在寧燁這里給章書秋造成不好的影響，就想好好解釋清楚。
大嬸看二嬸那個意思，心里大概知道，眼前這位，應(yīng)該是章書秋的男朋友。章書秋的婚事，大家可都幫著捏把汗。便打頭開始說：“這事要從我們家老大說起。原先我們這地方窮得很，一整個黎家，就老三，也就是小耘的爸爸爭氣，恢復(fù)高考的時候，考了出去。從此以后，這一大家子都指望著老三幫襯?！?p> “老三對這些兄弟呢，也基本上都是有求必應(yīng)的，但是他們兩口子也掙的都是死工資，后頭阿恒兼職做了律師，才算經(jīng)濟(jì)上好了些。那時候我們這地方還沒有這些旅游什么的，都是靠一點田地過活。
我們家老大在城里做點小生意，他不想讓孩子也憋在這山里，就想到城里買個房子，好讓孩子讀書。那時候雖然房子便宜，但是我們還是湊不起來那些錢，就去找了老三幫忙。
再后來老四家的兒子在滬上安家，也是找的老三幫的忙，那可不是小數(shù)字。老四家一時半會兒肯定還不上，就把這塊地，就是小秋住的房子這頭這塊，轉(zhuǎn)給了老三。我們開頭都不知道，后來到了老二家出了事，阿恒才跟我們說的，那些錢，都是小秋出的?！?p> 說到這里，二嬸接著道：“哎，這兩個到底是爭氣的孩子，老三幫襯著也覺得提氣，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也把錢都還上了，過年過節(jié)從來沒忘記他們?nèi)??？晌覀兗夷莻€，我簡直沒臉說?！?p> 二嬸家的兒子名叫黎建昌，也算是黎耘這一代里，最不爭氣的那一個。黎建昌讀書不成器，早早就跟著二叔開貨車跑運輸。但是他有個特別不好的惡習(xí)，就是好賭。
二叔出事的頭天晚上，黎建昌在外頭賭博賭到半夜三點，第二天一早就出車，疲勞駕駛，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事故，撞到前車后翻了車。前頭的桑塔納報廢，里頭開車的司機當(dāng)場死亡。二叔重傷，后來在醫(yī)院不治身亡。
二叔臨死都不能閉眼，如果不是沒辦法，他恨不得去給兒子頂罪，幫他坐牢。他話都說不出來，卻滿眼都是淚水看著弟弟黎光明。黎光明和這個二哥是最親的，黎光明上學(xué)讀書的時候，家里父母身體都不好，雖說兄弟幾家都有幫襯，但是二哥是幫襯最多的。而且中間章書秋生病的那段時間，是二嬸放下家里的事，到江城天天守著她，章恒心里也感激得很。
在這種情況下，章恒負(fù)責(zé)出力，章書秋負(fù)責(zé)出錢，幫黎建昌判了緩刑，沒有去坐牢。
黎建昌出事之前，已經(jīng)說好了一門親事，就是他現(xiàn)在的妻子趙芬。
趙芬的母親看到黎家出事了，也不說退親，前頭收的彩禮也不想退回來，就是提出了兩個條件，一是要再加五萬塊錢的彩禮，二是要給建昌找個正經(jīng)工作，這兩條滿足了，這婚事就照常。如果黎家自己辦不到，是黎家自己悔婚，先前給的五萬彩禮，一分也別想拿回來。
黎建昌沒什么文化，身上又有案底，雖說是交通肇事，到底找工作十分艱難。加上那會兒五萬塊錢還真不是小數(shù)目。二嬸進(jìn)退兩難，也沒有別的依靠，就知道在黎光明夫婦面前哭。這下，又是章書秋出錢，黎光明出力，終于把這個趙芬娶進(jìn)了門。
哪知道，這個趙芬進(jìn)門以后，那就是個祖宗進(jìn)了門。
那會兒石山開始發(fā)展旅游業(yè)，村里重新規(guī)劃，黎光明和四哥過給他這塊地，臨近新修的旅游公路，要求把房子按照統(tǒng)一規(guī)劃重新建好。黎光明家還好點，一直修修補補，可四哥早先就在離鎮(zhèn)子更近的自留地里建了房子，原先那房子就快垮了。正好那會兒章書秋休假，就回來建房子。
趙芬左打聽右打聽，不知道怎么聽說了那兩家在外頭買房子的情況，就要逼著二嬸把自家那房子也讓給章書秋，讓她幫著在城里買個房子，但是呢，她想的可不是借錢，而是直接拿這里的舊房子換城里的新房子。
二嬸哪里還敢再去麻煩黎光明一家。見二嬸不應(yīng)點，那趙芬就開始一哭二鬧三上吊，動不動還要把二嬸推搡兩把出出氣。最關(guān)鍵的是，黎建昌對于趙芬這種不孝順母親的行為，表示出的是漠不關(guān)心的無動于衷。
黎建昌心里有自己的盤算，他早先出的那些事，讓他早就在村里抬不起頭，只是苦于沒有能力沒有錢，不然他早就不想在村里住了。他其實巴不得趙芬在前頭鬧，鬧大了，黎家長輩們自然會出面。如果讓趙芬得逞了，他自然高興，沒有得逞，也無非保持現(xiàn)狀。
鬧久了，章書秋也就搞明白趙芬到底鬧什么了。當(dāng)然，這事也驚動了黎家一大家子人。
黎家大伯看不過眼，還是召了一大家子，商量著怎么解決這件事。
黎光明和章恒搞清楚了原委之后，氣得不輕。章恒干脆攤了牌，把自己夫妻倆的工資條都拿出來了。這一趟，黎建昌夫婦自然沒有得逞，可二嬸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章書秋總記得當(dāng)年，她生病的時候，二嬸無微不至的照顧，甚至還有某個瞬間，把她抱在懷里，心疼得掉眼淚的場景。章書秋私底下問了二嬸，是不是愿意和兒子兒媳婦一起，搬到城里去生活。
因為站在二嬸的角度，這祖宅一旦賣了，買了城里的房子，如果房產(chǎn)證上要寫她的名字，就一定會掀起新一輪的家庭風(fēng)暴，到最后很可能她唯一的財產(chǎn)，就變成了兒子媳婦名下的財產(chǎn)了。直接的后果是，她將一無所有。
哪知道二嬸早就在兒子媳婦的雙重打壓下，弄得有點精神崩潰，只求早點解脫。
無奈之下，章書秋只好說服了姑姑姑父，辦齊了法律手續(xù)，滿足了趙芬的要求。雖然如此，章書秋心里還是有著深深的隱憂的。建房子的時候，就在二嬸那塊地基上，重建了三間房，以備不時之需。
果然，沒過幾年，章書秋的隱憂就得了實證。趙芬看孩子大了，能上幼兒園了，不需要二嬸幫忙了，就開始嫌棄她吃閑飯，這下是真的開始動手打人了。黎建昌卻迷上了網(wǎng)絡(luò)游戲，只關(guān)心他的電腦。
章書秋和章恒去看二嬸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又把二嬸接了回來，讓她在新建的房子里安安生生過日子，不要再去想這對不孝順的兒子兒媳。章書秋說是讓二嬸幫著看房子，實際上是為了找個名目幫她養(yǎng)老。
這下，黎建昌兩口子終于安生了兩年，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黎建昌在單位里是管著廢料倉庫的，有些廢料還可以供應(yīng)給別的商家。黎建昌一般是半年才會報一次賬，這期間，就有筆公款是在他手上的，多也不多，就幾十萬。
黎建昌聽趙芬的，把這筆錢挪出來給趙芬家的親戚搭伙做生意，哪知道那就是個騙子。人都被抓了，趙芬才知道這是上了當(dāng)。趙芬再次哭到了二嬸面前，大概意思就是，雖然是夫妻共同債務(wù)，但是黎建昌是挪用公款，如果補不上，肯定要坐牢，一旦坐牢，工作肯定就丟了，那女兒安安以后可怎么辦。
要不就賣房子還債，一家三口就沒地方可以住，只能再跟著二嬸，二嬸住哪里，他們仨就住哪里。而且她那意思，當(dāng)初賣這房子賣便宜了，現(xiàn)在鎮(zhèn)上發(fā)展旅游，這地可值錢了，就應(yīng)該給他們補錢。
黎家一大家子加上章書秋一起，可被這兩口子惡心壞了，關(guān)鍵是二嬸那個女兒安安，學(xué)得跟她媽一模一樣，對二嬸沒有一點孝順之心。
可架不住二嬸又可憐兮兮相求，章書秋只得出面做惡人，逼著黎建昌和趙芬簽了借款協(xié)議，在黎家眾人和村支書面前共同簽字，協(xié)議上沒有還錢日期，但必須保證不再騷擾二嬸的生活，不得踏入黎光明家一步，否則就要立時還清欠款。
其實這也不過是個折中的法子，章書秋就是為了給二嬸和黎家買個清凈。這一向倒的確清凈了好些年，如果不是二嬸這回進(jìn)城，去看了安安，又是給錢又是買東西的，趙芬倒也不敢再來騷擾。
大嬸和二嬸你一言我一語，把這一段往事說了個清楚，寧燁的飯早就吃完了。二嬸抹著眼淚道：“我也不知道我這是上輩子造了孽還是積了德，生了這樣的兒子，娶了這樣的媳婦，卻又碰到了小秋這樣的好孩子。我只恨我這把老骨頭不早點死，總是給她添麻煩，你千萬不要誤會她，她都是被我拖累的……”
寧燁聽了這么復(fù)雜的一段家務(wù)事，心里雖然有很多不解，卻依然安慰道：“二嬸，小秋和黎耘都喜歡您，您看看，如果沒有您，小秋一個人在這里，多孤單，就因為您在這里，這里才更像個家。我沒什么好誤會的，我認(rèn)識他們兄妹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然非常清楚，他們是什么樣的品性。您只管開開心心過您的日子，別的事，他們會去操心的……”
大嬸看寧燁也不厭煩聽她們說那么長的家事，又幾句話就把二嬸逗笑了，也放心回去了。
程珂果然是個帶娃高手，孩子們白天玩累了，晚上吃完飯，洗了澡，很快就困了，各自去睡了。
屈瑩瑩接到程珂發(fā)來的孩子們熟睡的圖片時，于川已經(jīng)喝得有點高了。
章書秋和屈瑩瑩扶著步履有些凌亂的于川回去時，程珂和寧燁正好興致地坐在一樓客廳里聊天。
屈瑩瑩看見寧燁，臉上表情變了又變，卻也只能急匆匆打了招呼，把吹了風(fēng)，意識已經(jīng)不清楚的于川，扶到樓上去睡了。
章書秋和屈瑩瑩安頓好于川，屈瑩瑩笑著打趣章書秋道：“這是怕你跑了？還真是挺上緊的哈?！?p> 章書秋臉紅了紅斜了屈瑩瑩一眼道：“嗯，樓下還有個更上緊的，走哪兒跟哪兒，就快成了貼身保鏢了?！?p> “討厭，你快去看看吧，我瞧著行禮還在客廳呢，我讓程珂陪笑寶睡，我在這里看著小川，別等下要吐，跟前還沒個人?！鼻摤摂[擺手道。
“行，我先下去看看?！闭聲稂c頭道。
程珂看見章書秋下樓，十分有眼色地進(jìn)了笑寶睡覺的房間。
寧燁看著章書秋，頭發(fā)有點亂，兩頰泛著紅暈，心里忍不住一陣發(fā)熱，把她拉進(jìn)了懷里。
章書秋倒并沒有抗拒，很柔順地靠在寧燁懷里，還很舒服地呼了一口氣出來，惹得寧燁不自覺彎起了嘴角。
屋子里燈光昏黃，寧靜而空蕩，兩個人就這樣靜靜抱在一起，都覺得無比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