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李一海經(jīng)常過來和沈光聊天,李一海再沒有提那孩子的事,他們聊得最多的還是曾經(jīng)共同經(jīng)歷的往事。
“你有孩子嗎?”有一天,沈光問李一海。
“有,有兩個!”
“好像沒有聽別人說起過!”沈光看著李一海。
“是的,沒幾個人知道!甚至他們自己都不太確信自己還有一個哥哥或者弟弟,因為他們從沒有相互見過面!”
“殺妻求將是真的嗎?”一說到這時,沈光立刻就注意到了,李一海身體一顫,他閉上眼睛痛苦地搖了搖頭。
“現(xiàn)在知道我為什么一直都鄙視你的原因吧?”沈光看著李一海。
聽了沈光的話,李一海猛得睜開了眼睛,他瞪大眼睛看著沈光,
“沈?qū)④姡蚁肽闶遣粫浳覀円黄鹫鞣ジ呔潲悤r的情景吧,你一戰(zhàn)成名,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沈光的大名,雖然幾次征伐每每失敗,但仿佛只有你的戰(zhàn)績可圈可點,可是沈光你現(xiàn)在還記得就在你身邊,那些和你一樣,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嗎?那些同樣和你一樣扶著沖梯奮勇向前,他們之中已經(jīng)死的還有沒有死的,你能說出他們的名字嗎?”
沈光猛然心頭一顫,他確實不能!
不能!他們……沈光在一瞬間似乎又回到了那場驚心動魄的撕殺……刀光森森,箭似飛蝗,遮天蔽日的戰(zhàn)旗,驚天動地的戰(zhàn)鼓,將士們排著整齊的方陣吶喊著潮水般的涌向城頭……
“我李一海,大小征戰(zhàn)幾十回,殺敵無數(shù),有攻城野戰(zhàn)之功,卻無寸尺功名,你知道是為什么嗎?”李一??粗蚬?,沈光茫然地搖了搖頭。
“因為皇帝沒看見,他看見的只是一張簿簿的紙,上面寫著某天某日,某時某地,與某一戰(zhàn),殺敵千八百,斬敵將數(shù)名……可有時,甚至是大部分的時候,就連這張紙都不會看到!
“而那一天,皇帝看見了,看見了一個驍勇的武士,他扶著沖梯幾上幾下奮勇殺敵,但是他卻沒有看見還有很多像你一樣的將士,在一樣奮勇殺敵,一樣血染征袍、浴血沙場,更不要說那些連敵人還沒有看清就被利箭穿胸的戰(zhàn)士了!
“有誰能聽到那些將士的哀怨,又有誰能知道那些僥幸活得一命卻又肢體殘缺的將士在病塌上輾轉(zhuǎn)呼號……而你沈光,欣然接受了皇帝的封賞,你自然問心無愧,但直到此時此刻在你的內(nèi)心深處,你真的想過,那些同樣和你浴血奮戰(zhàn),卻仍然一無所有的將士嗎?
“你……你還記得……為你撐起沖梯,和你一樣出生入死的那些人的容貌嗎?你知道他們的生死嗎?你去問過他們嗎?去看望過他們的父母了嗎?”
沈光從內(nèi)心深處被李一海的話深深震撼了,這么多年來他身處廟堂之上俯視一切從未悲天憫人,他自己的眼里只有皇帝,忠心不二是他的唯一準則,為了表示忠心他甚至可以把自己剛出生的兒子奉上……而那些……他真的沒有想過!此時此刻的沈光真的感到羞愧了!
“我沒有想到她會去死,這一點我并不想為自己辯解。”說到這兒,李一海的聲音低沉了下來:“記得那一天,她帶著孩子從屋子跑出來見我,我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我的內(nèi)心充滿矛盾,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她,我像一個犯錯的孩子,沒有看見她臉上有任何的變化,她依然微笑著問我‘你餓了嗎?’我記得當時,就在那一瞬間我幡然醒悟,我發(fā)誓從此再不想什么功名利祿,再也不離開她,而她卻依然笑著說‘待會再說,去和你的兒子說說話’沒想到,她去死了……”淚水從李一海的眼里噴涌而出,他嚎啕大哭了起來。
看著李一海,沈光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她知道你的想法……”沈光本想說“她的心死了!”但看著李一海的樣子,沈光忍住了,他輕輕地說道:“或許她只是不忍你為了她而放棄,一個女人可能最擔(dān)心的只是……只是因為自己,而……”沈光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發(fā)現(xiàn)李一海已經(jīng)哭得不成樣子,什么也聽不進去了。
李一海走了,剩下沈光一個靜靜地坐在地上,他抬頭看著見不著光的井口,深深嘆了一口氣:“為什么能那么容易的看清別人卻無法看清自己呢?為什么最能看清自己的卻是別人呢?”
…………
又過了幾天,李一海又來了。
李一海這一次來時出了一點小事故,籮筐降到一半時突然停了下來,沈光意識到繩子的頂端應(yīng)該有一個裝置,沈光曾見過何稠制造過一種叫“神仙葫蘆”的裝置,用這種裝置能有很小的力氣提起很重的重物,沈光心想應(yīng)該是這個類似“神仙葫蘆”將繩子給卡住了。
經(jīng)過一番折騰后,李一海不得不把手中的火把插到這“深井”的崖壁上,然后雙手抓著籮筐上面的繩子爬了上去……
沈光心里一動,借著火把的光亮,沈光仔細觀察那火把插進去的地方——那里應(yīng)該是人工鑿出來的,就是用來插火把的,只是火把不夠亮,所以他沈光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到那里……這里不是一個完全天然的深井,這里應(yīng)該經(jīng)過人力加工的,如果這樣,應(yīng)該還有……
又折騰了好一會兒后,李一海才隨著籮筐慢慢地降了下來。
這一次連李一海自已都笑了起來。
“抱歉,餓了吧!”李一海樂呵呵地把飯菜放到了桌子上。
“應(yīng)該抱歉的我,上次我不該那樣說你!”沈光覺得自已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原諒李一海了。
“算了!”李一海笑了笑,“都已經(jīng)過去了!”
李一海將沈光扶到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后李一海坐到了沈光的對面,他看著沈光問道:“這次你能跟我說說尊夫人的事嗎?”
“不能!”沈光搖了搖頭,一提到自己的妻子沈光心里一陣難過。
“這不公平!”
“不能說!”
“為什么?”
“因為在我這兒……”沈光說著指著自已的胸口,他哽咽著說道:“一直過不去!”
“嗯!”李一海點點頭,他看著沈光一點一點地吃光了他帶來的飯菜,然后他收拾起碗筷走了。
…………
又不知過了多久。
李一海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來了,每天都是那個花白頭發(fā)的老人還有那個年青人交替著過來給沈光送吃的東西,每天沈光看著他們上上下下,借著他們手中火把光亮,他仔細地觀察著火把照亮過的地方,他默記著……
一天,沈光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已的手居然能握起來了,沈光心里一陣狂喜!但沈光很快又迷惑起來:怎么了,怎么會這樣?
沈光不露聲色,每天他都拖著身體坐在那把椅子上和對面的那人,面對面地坐上一會兒,有時他會躺在桌子上,他看著這深井的上方……
一天又一天,沈光感覺到自已的體力正逐漸在恢復(fù)了,他又驚又喜,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難道這是李一海的疏忽,或是李一海有意要這么做,還是有人在暗中幫他!如果是,又是誰?